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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保正心说只要不是疯子就行,此时他正满心幸灾乐祸,王麻子夫妇的企图,怕是鸡飞蛋打了。
“若是昨日真伤了婶婶,侄儿在这里赔罪……”
见王何氏还扬着右手,王冲又恭恭敬敬地道,诚意十足。
事情骤变,盘算落空,王何氏呆呆不知该怎么回应,王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不说王冲再伤了脑袋,外人还不敢确定王冲是不是真好了,说了出来,就成了旁证,坐实了王冲不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此时他就低头盯着沾满污泥的脚,再不敢开口。
于保正哈哈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事,皮肉之伤都算不上,不若就由我作保,二郎奉上些汤药费,没灵醒前那些事,就别计较了。”
王何氏转眼狠狠瞪住于保正,于保正笑吟吟回视,王二郎已经好了,他自然乐得挤兑王麻子夫妇。
王冲像是很不好意思地讷讷道:“侄儿理当奉上汤药费,只是家中没见一文钱,该是贼偷了,还请叔叔婶婶宽限几日。”
如果不是王冲一脸愧疚,还真会当他是在讥讽王麻子夫妇。于保正哧哧笑出了声,王麻子咳嗽着,脑袋垂得更低了,王何氏脸色未变,眼神却四下飘着。
“是他们拿走了钱!拿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我们的钱!还我们的东西!”
“昨天是他们伤了二哥,该他们赔汤药钱!”
一侧响起两个童音,却是虎儿瓶儿从屋里探出脑袋,脆声指控着,于保正更乐了,像是在劝王冲,又像是在劝王麻子夫妇:“都是一家人,何苦啊……”
王何氏耐不住脸燥,正要分辩,王冲转身挥袖道:“闭嘴!叔叔婶婶怎会是那种人!?你们还不赶紧认错!”
虎儿瓶儿却不理会,身子一缩,躲了回去,王冲再拱手道:“侄儿管教弟妹不严,得罪了……”
这一番应对下来,即便是没什么见识的两个保丁,也知王冲已恢复灵智,好得不能再好。他们跟着于保正跑这一趟,是准备押“疯子”送医的。跟于保正一样满肚子牢骚,现在事情水落石出,再没了顾忌,嘀咕着老天开眼,王二郎能把这个家立下去了。
于保正作了裁定:“那么就这样吧,我看两家也互清了,可好?”
“互清!?哪能这般轻巧!?”
王何氏终于有了主意,她冷笑道:“这些日子,我们也在张罗着治二郎的头伤,前前后后花了上百贯!欠了一身债,不得已用了伯伯家里的钱。如今二郎已好了,咱们作叔婶的,心头自是欢喜,可亲兄弟明算账,自家还要过日子呢……”
于保正暗抽口凉气,心说这妇人真狠!一句话就抹掉窃占王秀才家财的嫌疑,还倒打一耙,上百贯……家财有这数目,在华阳县都能划到三等户里了。到底心有多黑,才能说出这话呢?
不过王何氏一口咬定,这事还真难说清,他担忧地看向王冲,少年迷茫地道:“侄儿之前记性凌乱,不知有这些事啊……”
王何氏暗忖得计,就要揪着王冲不记事,继续撕掳下去,却听王冲又道:“方才侄儿还有话未说,家父一去月余,杳无音信,侄儿想去灵泉县寻父。若是家父真出了意外,侄儿就得置办后事。现在家中空空,侄儿想以这处林院为质,押得一些钱财,请二叔婶婶施以援手。”
要质押这处林院?
于保正心中一动,看看再度没了主意,两眼发直的王何氏,对王冲道:“你婶婶方才不是说也没钱了吗?不如……由我来办了这事?”
“不可!”
“办得了办得了!”
王麻子夫妇瞬间清醒过来,同声抢道,王何氏急急道:“这林院终究是王家祖业,即便要质押,也得让叔叔婶婶搭手看着。这事我们来办!先去问问价,总不能亏了自家人。”
于保正再没说话,他也只是心存侥幸,顺带搅合一下。
王何氏朝王麻子施了个眼色,夫妇俩臭着脸离开了,于保正打量着王冲,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何氏本咬定了王冲欠钱,这事很麻烦,既然王冲什么都记不得,三郎和小妹太小,说什么都当不了证供,这一咬很有效力。可王冲抬出质押事,欠钱的事就轻飘飘拐开了。
王何氏的选择也很正常,王冲真不认这钱,还是桩麻烦官司,不过官府可没结果。一旦闹到官府,事情就大发了。而让她代为质押这处林院,在质押事上作手脚,容易得多。
于保正只是乡下富户,算不了太深,就觉得王冲提到质押事,正挡了王何氏的撕咬,如果是有心的……他看向王冲的眼神深沉了,那这王二郎,不仅仅是灵醒了,甚至还有了城府。
王冲回以淳淳微笑,再拱手一拜:“不知保正尚有何事?”
于保正敷衍说只是来看看,心中释然,王二郎这模样哪像个有心机的呢?就是想着准备给他爹办后事,不得不质押林院。这么一来,他又有些担心了,对上何三耳那号人物,王二郎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不过他也无意提醒,他可没能耐跟何三耳杠上,刚才挤兑王麻子夫妇,也算是尽了良心。王二郎能好,已是老天爷慈悲,至于家产……舍财破灾吧。
目送于保正离去,王冲脸上的淳淳之气消散,低低一笑,第二步,顺利。
虎儿瓶儿凑了过来,嘻嘻笑着邀功,刚才配合二哥演戏,虽没大贡献,至少没坏事。
虎儿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还要把家质押了?二哥既好了,就不必再理会他们!”
王冲揉着虎儿的脑袋,喟叹道:“王麻子夫妇这种恶人,不理会可不行。他们本能占到的便宜忽然没了,会心痛得像是少了块心头肉。他们会变本加厉地来抢,甚至赌上一切,就像是苍蝇一样,不把他们拍死,他们会一直纠缠不休。”
“以直报怨,除恶务尽,你们都要记得,对恶人仁慈,就是对善人犯罪!”
不经意间,王冲担当起父亲王秀才的角色,淳淳教诲着,虎儿瓶儿也下意识地点头。
瓶儿还有些担心:“二哥……能斗过他们吗?”
王冲再揉揉瓶儿的小脑袋:“二哥再不是神童,可这事神童也不顶用,还得靠凡人的智慧。”
瓶儿眨巴着大眼睛,凡人有什么智慧?
王冲就微微笑着,再没说话,心中正荡着发自另一个时空的感慨,只有凡人才知人心,才知七情六欲……
【1:北宋后期,因保甲制的推行,县下区划非常复杂。乡、里依旧存在,但已只有户籍意义,实际承担编户职能的是都保。推行保甲制前,还曾推行过管里制,以管代乡,但没有成功。关于都保,一般都在乡一级下面划分都保,但乡里没了原本的里正、户长、耆长这三长基层组织,变成了地名,乡与都不是上下级关系,某某乡几都只是个编号。有些乡分几都,有些乡只有一都。都保设正副保正,由县里的乡书手统管,并设有“乡司”这个衙门。】
第六章 善恶有分()
三家村西面一处蓬屋里,男女正激烈争吵着,噪音几乎要掀飞了屋顶的茅草。
“王八你真是个贼王八啊!你那一脚可踹得好啊,生生把王二的魂给踹回来了!帮王二还了魂不说,你还代他证了还魂的事,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来害我的!?我何翠儿这辈子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屋里王何氏满脸恨意,指头戳着王麻子,那劲道似乎能在头骨上开个洞。
“再说一次,不要叫我贼……王……八!”
王麻子脑袋随着王何氏的点点戳戳摇着,额头正暴起青筋。
“王八”一词此时跟乌龟没关系,也不是骂人的话【1】,可加上一个“贼”字,就骂得很痛了。欧阳修在《新五代史》里说,前蜀伪帝王建少时偷鸡摸狗,大了盗驴屠牛,因为排行老八,乡人都称“贼王八”。
欧阳公名扬天下,这话就传开了,贼王八成了奸猾无赖之徒的代名词。蜀人曾受王建统治,贼王八一词在蜀地流传更广。王麻子正好排行老八,这就凑到了一起。
王麻子这老八排行是早年王家还能聚族时立下的,三家村王家在他父亲一辈散了,王八的排行也早已不用,王秀才家的儿女都只叫他二叔,就这贼婆娘时时用贼王八糟践他。本就懊恼不已,再被痛骂,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还横啊你!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眼见着这笔财就要到手了,转眼就被你一脚踹飞!一百贯啊!至少一百贯啊!”
王何氏的指劲更大了,王麻子怒气快撑裂了胸膛,却始终有一层厚厚坚冰挡着,怎么也喷不出来。
谁让他这浑家比他势大呢?田地被他赌博喝酒给败光了,就只靠她带来的十来亩嫁妆田过日子,这还是其次,跟何三耳的亲戚关系更非同小可。何三耳不是普通干人,王邓两个相公家都有不少外事由他经手,在成都府都能算号人物。靠着这两桩,王何氏生生压着他,就连一直没有生育,他也不敢有所逆触。
王麻子喘着大气,强自扯回正题:“这会闹腾有什么用?王二郎说要质押那林院,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王何氏也闹得累了,一屁股坐回床上,消沉地应道:“还能有什么章程?去找何三耳,看他怎么把活当弄成死当,咱们就只算是牵线,也落不到多大好处了。”
“王二郎既好了,何三耳也不会再惦记着,不如还是咱们接下来,看以后有机会……”
王麻子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就想着将那林院占为己有,在他眼里,那本就是他家的,只是祖父不公,划给了王秀才的父亲。
王何氏侧着脸道:“有个屁的机会!前些日子我就给何三耳递了消息,正侯着他有空见我。刘盛说,王相公家的大老爷快回来了,要找块清净地方作墓地,那林院正合适,何三耳要定了。”
“什么!?你已经找了何三耳?怎么不跟我商量好了再去!?”
刘盛是王何氏的表侄,在何三耳手下办事,王何氏就是借着刘盛才攀附上了何三耳。王麻子怒气再涨三分,怪不得王何氏总要他把林院卖出去,而不是留作自家产业,原来早通过刘盛跟何三耳谈好了?
王何氏本有些心虚,可见王麻子怒目而视,又骂开了:“跟你商量?你什么事能出个囫囵主意?这个家没我当着,你早喝风去了!再摆这猪肝脸,信不信我带了嫁妆回家,任你在这猪圈里等死?”
王麻子软了下来,真要让王何氏带走嫁妆,他可不知该怎么过日子了,讷讷道:“这家不就是你拿主意吗,只是别不跟我说啊……”
夫妇俩沉默下来,何三耳真心想要,王二郎就别想保住林院了,不必何三耳出面,就是让刘盛来转一圈,也能压着王二郎把活当改成死当。不过连带的,他们夫妇俩也没了好处,能落下几贯中人钱就不错了。
谁让王二郎忽然就好了呢?若是王二郎还傻着,何三耳就没办法抛开他们夫妇,如王何氏念叨的那般,一百贯就这么没了。
王麻子沮丧得无以复加,甚至也恨起了自己踹王二郎的那一脚,懊恼愧疚之下,他紧急开动那不怎么灵光的脑筋,找着挽回损失的法子。
想及王何氏说王家大老爷要回来,王麻子两眼一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