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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萌深沉地摇头叹道:“循序渐进,勿要贪、贪……”
最后一字始终挤不出口,就见他望住亭外,两眼发直。
“十六郎,萌哥儿,可让我好找啊!”
呼喝声传来,宇文柏的折扇猛然僵住,再到那人身影清晰,宇文柏和鲜于萌两人几乎同时将手按向腰间的荷包。
“王二郎!”
“不像是傻子……”
“跑咱们锦秀社来作甚?”
“好胆!累得咱们进不了府学,今次正好算个明白!”
王冲几步进了亭阁,微笑着接下这帮少年的惊讶、不屑和愤慨。
这些少年也都是广义上的神童,州县学法虽规定十五岁以上才能入学,但具体情况是由各地自行掌握。像他们这种聪慧英才,十三四岁也能入学,但就因为王冲被文翁祠的匾额砸成了傻子,不仅没了优待,年纪门槛还被拉高了一岁。
王冲一眼就看到了石桌上的铺地锦,没理会神童们的呱噪,悠悠道:“哟……这是……”
“闭嘴!王二郎本就是受害者,我等淳淳君子,就该抱以仁心,感同身受才对,怎能归罪于他呢!?”
鲜于萌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打断神童的鼓噪,同时也打断了王冲。
宇文柏目光闪烁不定,见王冲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看着他和鲜于萌,暗一咬牙,凑到王冲身前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三人出了亭阁,转到一株百年老槐下,宇文柏俊脸浮起淡淡红晕,嚅嚅道:“我们只是……”
王冲摆手道:“不必说了,反正我也是从古书上看的,你们示于他人,就跟我示于你们一样,何须顾忌。”
宇文柏和鲜于萌都暗自松了口气,这才问起王冲的来意。
“我是来找你们再赌一场的……”
听到这话,宇文鲜于两人脸sè一变。
鲜于萌摇头不迭:“不赌了,没钱了……”
宇文柏苦笑道:“守正若是缺钱,我可央家中奉上礼金,当作你传授算学的酬金,这赌……守正就饶过我们吧。”
王冲道:“早说了,不是我自创,就不能收钱。不过,我最近又记起了一本完整的古书,上面全是算学jīng要,大异今理,受益颇多啊,正想着怎么传给你们呢。”
“什么书!?”
“什么内容!?”
宇文柏和鲜于萌jīng神大振,一人扯王冲一只袖子,急促地追问。
“是谈胡数……不,该说是景数,天元术用了景数,就更简洁jīng当了。”
王冲用脚尖随意在地上划了起来,看着一个个阿拉伯数字和运算符号,宇文柏和鲜于萌两眼亮如星辰。
“就这么传给你们,我就成了你们的老师,这可不好,你们又不愿赌……”
王冲拿着翘,宇文柏和鲜于萌脸sè挣扎不定。他们当然不愿拜同龄的王冲为师傅,但要说赌……其实就是送钱,先后送了王冲二三十贯,他们这种仕宦子弟又非纨绔,也确实没钱了。
“要不这样,我在县学里正有些小麻烦,你们若是帮我,我就教你们。”
王冲终于道出了真正目的,而听到县学,宇文鲜于脸上都下意识地升起不屑,接着不屑又转为释然。县学那破地方还能有什么难题,什么事不都是小事一桩?
“我希望你们入华阳县学,不止是当学生,还要作学官。”
宇文柏和鲜于萌正拍着胸脯,王冲这话又让他们僵住了。
隐去了此事之上的官场斗争,王冲将县学的情况作了大致交代。宇文柏和鲜于萌出自官宦之门,可以直接入学,因此入县学入府学都无所谓。
好一阵后,两人才清醒过来,鲜于萌呵呵笑道:“好啊好啊,当官呢!”
宇文柏却暗捣了鲜于萌一胳膊肘,谨慎地道:“此事还得看家中之意,我们自己作不了主……”
“是吗?那真可惜了。”
王冲用脚抹去地上的数字符号,明白宇文柏有顾忌。至于说什么家中之意,他俩的父亲都任官在外,他们又都是早慧神童,这种事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
瞅着两人眼中浓浓的不舍,王冲道:“这番功业,看来得落到范小石那些人身上了。”
“功业”一词让两人眼睛再度一亮,而“范小石”一名,又让那亮星转为火星。
王冲再叹道:“华阳神童治县学,足以名留青史啊……”
话音刚落,鲜于萌就扯住了王冲的衣袖:“我干!起码得是学录!”
宇文柏没拉住鲜于萌,听鲜于这般坚决,也无奈地道:“就当是耍子吧……”
他再指住地上已被擦去的痕迹:“这个……景数,一定得教我们。”
王冲朝亭阁里那十来个少年努努嘴:“那得捎上他们。”
鲜于萌严肃地道:“不能传扬是你教了我们算学。”
王冲伸手:“成交!”
宇文柏的手也伸了过来,三只手叠在一处,用宇文鲜于rì后的话说,那一瞬间,他们感应到了什么东西嘎吱嘎吱转动起来。
“要说动他们入县学,可不是容易的事。”
“是啊,他们不是官宦子弟,就是才学出众,入府学绝无问题。”
接着宇文柏和鲜于萌就进入了角sè,王冲自信地一笑:“这个简单,就是少不了你们呼应。”
回到亭阁,王冲面对这些少年,伸展双臂,用满含激情的语调朗声道:“诸位……你们可知,为什么你们被拒于府学之外吗?你们敢于面对真相吗!?”
亭阁远处,王世义隐约听到“老朽嫉才”、“少年当自强”的话语,低声嘀咕道:“二郎又开始哄诱人了。”
“我们可以证明,年少非轻狂!我们可以证明,学而知,然后行,少年亦可作到!我们要老朽惊掉大牙!要嫉才者无言以对!要天下人记起,圣贤曾言,有志不在年高!”
王冲以大气势结束了他的短短讲演,少年们听得两眼放光。
但还是有人置疑他,“哪位圣贤说过……有志不在年高?”
咦?不是圣贤说的,此时也没这话?
王冲面不改sè地道:“古书上看来的,具体哪本,我忘了。”
鲜于萌挺胸昂首地咏道:“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
宇文柏也跟着咏道:“桃李栽来几度,一回花落一回新。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少年们齐声和道:“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一首李白的《少年行》咏罢,少年们鼓噪起来。
“还不够,若是招来范小石,那些贫寒子弟家的少年俊才,也会跟着来的。”
热烈的气氛中,脸颊已染上一层红晕的宇文柏再出了个好主意。
鲜于萌很是兴奋:“没错,到时咱们华阳四神童聚首,那声势才不同一般!”
“范小石啊……他叫……”
王冲在脑子里使劲翻着,讶异地发现,除了范九这个常名和范小石这个诨名外,他竟不知道范小石的本名。
【1:宋代城市园林很多,分官有和私有。官有园林一般不收钱,私园都有门票。例如北宋六贼之一的朱勔,其苏州虎丘园林就是对外开放的,门票二十文,妇女儿童免费。】
第三十五章 风未迷眼人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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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拓,这名字真不好。”
望着远处那个矮小削瘦的背影,王冲百感交集,此时他已知范小石的本名。
这个范小石,活脱脱一个主角模板出身。也是个庶子,自小亡父,被孤母养大。母亲亡故后,自出家门,不仅自食其力,还不忘读书,居然读出了不小的学问。与多位饱学之士辩论交锋,丝毫不落下风,因专于新学义理,挣得了个范小石的名头。
正好,有了这个名头,就能掩住很是不雅的本名。“拓”字有外推之义,此名隐喻他非嫡子,出身不好。
“心xìng也不好,居然自暴自弃了?”
此时王冲正立在金碧辉煌,彩招相映的对江楼下。楼上楼下,莺莺燕燕,笑语潋滟。而倚着对江楼的一溜儿廊舍里,正是为对江楼提供各种服务的商铺。丝绸布匹、胭脂花粉、钗簪首饰,家具器皿,花鸟虫鱼,玲琅满目,甚至还有猫狗店。
对江楼是成都最有名的青楼,为青楼里小姐提供周边服务也形成一条小小的商业街。而王冲视线所及处,却是一座夹在廊舍角落处的字铺。竹杆支起席篷,一张书案,笔墨纸砚,一个短褐少年正伏案挥墨,这少年正是范拓范小石。
好好一个读书郎,竟然跑到对江楼旁,给青楼小姐写字……
王冲进到书铺,范小石正好写完一张短笺,短笺粉sè为底,点缀着花瓣暗纹,正是成都有名的薛涛笺。
王冲也不客气,伸过脑袋打量,短笺上抄的是一首词:“……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
略略沉吟,就从脑子里找到了这首词的来历,正是李清照的《好事近-风定落花深》。李清照眼下也该年过三十,已是熟妇……咦,这范小石的字,怎么这般眼熟?
王冲脑子里正冒起的杂念被这一手纤劲挺拔的小楷赶走,定睛一看,恍然醒悟,这不是自己也在rìrì练习的黄庭坚书体么!?
范小石此时才注意到了王冲:“王二郎!?”
虽有些惊讶,却没什么过激的情绪,更听不出怨意。
“你来这里做什么?哦,我不该问的……”
范小石看看对江楼,再看看王冲,话里未尽之意份外明显。
你小子傍着对江楼,给小姐抄诗词写文书,竟然还有脸鄙视我!?
王冲暗翻白眼,不过正事要紧,这点情绪转瞬就藏下了,由黄庭坚的书法,他想到了自己跟这个范小石的关系。
“我么,是来看望你这个表亲兄弟的……”
王冲熟络地拍拍范小石的肩,范小石出自华阳范氏一族,与自己的二舅范奚是族亲,两人还真能扯得上表亲关系。当然,以前的王冲是个无心人,范小石是个冷面人,两人从未论过亲。
范小石略带憎恶地挪开肩膀,冷冷道:“休要乱攀亲,我不是华阳范氏的人。”
自卑而敏感的庶子就是这种反应,王冲脸上不见一丝尴尬,哈哈笑道:“果然,咱们都是一般!我也不认自己是华阳王氏之人!”
这是捡着之前拒绝入华阳王氏一族的事来拉关系,轮到范小石暗翻白眼了。
“不过你我还是不同的,我来对江楼是找你,而你在这对江楼又是为何呢?”
前一句攀关系,后一句暗骂人,王冲变脸之快,让范小石很不适应。楞了好一阵,范小石那苍白难见血sè的脸颊上才升起两团愤怒的红晕。
“我只是代人抄写,挣口饭吃。”
“胭脂饭?”
王冲本想说“软饭”的,拿捏不定这话在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终究没出口。
范小石怒意消散,摇头道:“红尘饭……”
他一边封笺,一边解释道:“青楼之侧,能窥尽红尘浊事。我就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