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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变通之法呢……
上一世王冲并不精通数学,但所学专业必然有所涉及。即便出社会后,书本上的东西丢得精光,一些零碎依旧印象深刻,比如说圆周率,他就经常在客户面前背小数点后五百位装逼。
这一踌躇,还真让他记起了一样零碎,断然下笔,在纸上划下了长长一横,再一横,又一横……
一炷香即将燃尽,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人更是面色酡红,额头生汗。
王冲这边却一直是悠悠下笔,林掌柜和鲜于萌引颈打望,想看清楚王冲在干什么,却见王冲下笔飘忽不定,似乎在点梅。
林掌柜眉头越皱越紧,鲜于萌眼神在王冲和绳子之间不断来回,已在算计着该怎么在第一时间里就将发癫的王冲绑牢。
算计得差不多了,鲜于萌正要挽袖子,没想王冲搁了笔,举纸吹吹墨,像是考场交卷一般,平静地道:“解完了。”
林大郎那的算盘声嘎然而止,宇文柏猛然抬头,脸上血色尽退,鲜于萌黑脸转红,林掌柜忧色更重一层。
这就好了?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千万数相乘,竟然就解完了!?
王冲环视表情各异的老少四人,轻叹一声:“不是自己的笔,用着真不习惯,慢了不少啊……”
鲜于萌那黑红相间的脸色即将转紫,正要张口驳斥,却听王冲又道:“你们别愣着啊,总得算完了,再看算得对不对。”
这话说得在理,万一王冲只是虚言,他们却就此放手,那就划不来了。
算盘声再度响起,宇文柏也埋头继续摆弄他的筷子,又一个算盘声加入进来,林掌柜也操起了算盘。就剩个鲜于萌,一手已握住了绳子,两眼直直瞪住王冲,像是捕头似的,生怕这个囚犯跑了。
再是大半炷香的功夫,两处算盘声先后停下,宇文柏也只差了十来息完工,就见他长出一口气,身子一软,一副蒸干了脑汁的虚脱状。
“大哥,我就说了,光靠器利终究是虚的,你算错了!”
“十六的没错,就是这个数。”
林掌柜先去看了林大郎和宇文柏的结果,最后才转到王冲那。
一见着王冲那张纸,林掌柜整个人一下就呆住了,两眼直直落在纸上,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魔咒,勾去了他的魂魄。
王冲咳嗽了两声,都没拉回林掌柜的心神,只好提声道:“林丈,结果对吗?”
林掌柜如梦初醒,不迭点头道:“没错、没错,二郎,你这是……”
宇文柏和林大郎本还侯着看出好戏,却见林掌柜这反应,震惊之下,几乎是一跳而起,直奔王冲而去。算盘咣当掉地,筷子哗啦啦洒落,都没去理会。
这般情景,正等着王冲发癫的鲜于萌怎么也没办法理解,他只看到宇文柏和林大郎冲到桌边,瞅住王冲那张纸,两人也跟林掌柜一样,就呆在了那。
挥着绳子,鲜于萌舍身扑前,大喊道:“妖孽!休要害人!”
这不过转瞬间的事,林掌柜正扯着胡子抽凉气,宇文柏一把抓起了那张纸,呢喃道:“这是……”
王冲一笑:“铺地锦,一种速乘法。”
纸上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运算符号,只有一个大框,分作八乘八的格子,每个格子还划有斜线,将格子里的两个数字隔开。大框上方和右方是相乘的两个八位数,而由左至下方的十六位数,则是乘积。
铺地锦,俗称格子乘法,明朝时才由阿拉伯传入中国,其实不如乘法运算式快捷,只是有趣而已。【1】
铺地锦算法是老师在讲数学发展史时,让王冲记忆犹新的一点,这个算法其实是乘法运算式的另一种展现,但用的是格子,不必用其他符号,泄露出来的只是一种算法,而不是一套新体系。
用这个算法,速度上要慢不少,但对上麻烦且极易出错的算筹,依旧稳占上风。至于算盘,计算机出现前,珠算当然是最快的,可林大郎不过是个初学算盘不久的新手,欺负起来也毫无压力。
记得中学上珠算课时,老师曾说过,珠心算国家队算八位数相乘的限定时间是五分钟,换成珠算的标准,不会超过十分钟。林大郎这种没经过专门训练的新手,高估他一些,怎么也要一刻钟,一刻钟……足够他填完格子,再加出乘积了。
事实证明,他太过高估林大郎,反而是宇文柏,用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古老算筹,竟然只比珠算慢一点,这个家伙果然不愧是神童,还是语数双优的妖孽级神童。
只是在时间大神面前,再怎么妖孽,仍然得仆街,铺地锦虽不是现代数学,却也领先了这个时代两三百年。
宇文柏和林大郎看得发呆,林掌柜想得发呆,王冲正揣测着三个少年身上会有多少钱,就听鲜于萌叫着妖孽,如饿虎扑食般冲来。
“七郎!”
“发癫了!”
“绑住他!”
林大郎抱腿,宇文柏勒脖子,将鲜于萌压在地下。
“王二在使妖法!”
“你才是着魔了!”
“天灵灵地灵灵……”
不管怎么解说,鲜于萌都当是王冲在搞鬼,一边挣扎一边念起了五丁遁甲之类的咒文,现场乱作一团。
宇文柏无奈,将手中那张纸送到鲜于萌眼前,看着填满数字的繁复格子,鲜于萌两眼一定,终于平静了。
呆了片刻,鲜于萌咕哝着还不认输:“妖法……”
“再闹腾就把你绑起来!”
宇文柏挥着绳子一威胁,鲜于萌立马就老实了。臭着一张小黑脸起身,伸手要夺那张纸,却被宇文柏闪开,不得不闷闷地跟林大郎一人凑一角旁观。
插曲过后,老少几人的注意力又回到王冲那张纸上,个个感慨无限。不需要算筹就能作大数相乘,还能如此快捷,真是神奇的算法。
林掌柜赞道:“就这一法,足以留名算学了。”
留名算学有什么用,这种虚名不要也罢,王冲坦诚地道:“这法子可不是王冲自创,而是从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四人瞪着他的目光如八柄解剖刀,异口同声地问。
王冲叹气:“记不得了,伤了头后,以前记得的东西都零零碎碎,不知来历了。”
宇文柏看王冲的眼色终于有了变化,不过还不是敬佩。毕竟王冲是靠算法赢了他,而不是靠算技,这一点可是莫大的安慰。
他第一眼看到这张纸上的格子,就已有所悟,再作一番演算,就明白了这个算法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简单!
所谓大道至简,这个算法要是王冲所创,那就真不是人了。这显然是先贤大能所创。只是王冲自小过目不忘,读书破万卷,运气又好,从湮于历史的古籍上看到了这算法。
向王冲投去的目光更多还是怜悯,宇文柏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从头来过,为时未晚。”
他再爽朗地笑道:“我输了,心服口服,能学到这么神奇的算法,输了也值。”
林大郎点头不迭:“算学真是博大精深啊……”
林掌柜也恢复了温和从容之姿,眯眼拈须,记起自己这个裁判的职责:“既是输了,就付彩头吧。”
宇文柏二话不说,掏出一个钱袋,再摸出一叠钱引,径直放在了桌上。
王冲又有些意外,还以为这家伙会心不甘情不愿呢,却不料此人毫无纨绔作派,俐落大方,不由顿生好感。
观感一变,心思也变了,王冲摆手道:“刚才也只是跟十六郎动了意气,什么彩头,就不必当真了。即便我输了,相信十六郎也不会真让我背着旗子去城里招摇。”
宇文柏一怔,那表情像是在说,你可抬举我了,我是真心想见你去出丑的……
林掌柜却是微微颔首,看王冲的目光又多了一分赞许。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已有约,怎能践废!?”
宇文柏有些作恼,啪的一声,又将一个东西拍在桌子上。
“这也是钱!依约也要拿出来,大郎,七郎,你们掏的过日我还!这场赌约总是我定下的。”
等宇文柏手挪开,金黄之色映入王冲眼帘,身后林掌柜抽了口凉气:“十六郎……”
金澄澄的一块牌子,王冲拿起来一掂,估计有一两重,不清楚此时金价是多少,总之绝不止几贯铁钱。而看这金牌泛着淡紫光泽,镌刻有精致花纹,正面还刻着“大观福寿”四字,怕也不是能直接用金价衡量的。
鲜于萌忐忑地道:“这是官家赐给你大伯的紫磨金牌,不能算钱吧,彩头只是说钱。”
宇文柏昂首道:“金子怎么不是钱?即便不算,今日算学有得,自该有所酬报。”
林掌柜默然点头,这话是正理,王冲不仅赢了赌约,还以这等神奇算法示人,这是人家该得的。
泛着紫晕的金光投在王冲眼中,似乎也将他整个人映得发亮。
摩挲了几下,王冲放下金牌,眼中光彩消散,缓缓摇头道:“这东西,不是钱,我不能要。”
这金牌就算卖不了百贯,怎么也值几十贯,王冲当然想要。
但王冲上一世里早就有了历练,懂得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嘴里所说的道理是一面,另一面则不足为外人道。这金牌明显是宇文柏不甘心丢了面子,脑袋一热拍出来的,真要拿了,本该结下一桩善缘,却就要变成孽缘。
宇文柏皱眉,有些不耐地道:“不算钱,也算学费!”
王冲脸色沉了下来,严肃地道:“方才王冲有言,这算法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本就该承著书人之愿,代其广传天下,怎么能藏为私技呢?以他人之技易钱财,更非君子所为!韩昌黎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王冲拂袖怒哼道:“宇文柏,你这是辱我乎!?”
宇文柏那张小白脸瞬间转红,嘴角抽了又抽,也不知是脸痛还是心痛。可王冲这番话,立场无比端正,道理无可辩驳,自诩君子的他,怎么也翻不动脸。
纠结片刻,宇文柏颓然道:“我绝无辱人之意,方才只是一时心迷,谨受教……”
王冲见好就收,缓下脸色,称赞起宇文柏的算学之才,把宇文柏那垮着的脸拉了起来。
看上去两人是前嫌尽释了。却不知,王冲在暗赞自己演技还不错,宇文柏在暗恼自己心性不稳,两人各有心怀,这笑声也显得有些做作,倒让一旁的林掌柜笑意更深了。
“我的,大郎的,七郎?”
“我的钱不都在你身上?”
“别跟我说你没留下买零嘴的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金牌不能要,彩头却是要的。包括鲜于萌的小钱包在内,王冲将三个少年身上的钱财一卷而空。
压住当场数钱的冲动,王冲细细交代了铺地锦算法,再稍作寒暄,这才向众人道别。
老少四人目送王冲而去,鲜于萌咬牙切齿地道:“王二老盯着我笑!我脸上有花吗?准是他脑子还没好!”
“你?你想多了吧……”
宇文柏说话时,视线依旧落在王冲的背影上,神色郁郁,一不小心,就多了个师傅……
“华阳神童之冠,真是名不虚传,只可惜再不是神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