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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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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冲怎么会拿到王麻子夫妇的产业呢?因为王麻子基本没活路了。

    于保正解释说,按《宋刑统》关于杀人罪的条文,王麻子这情况该被判为六杀里的故杀。

    所谓“六杀”是指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过失杀和误杀,故杀指的是没有预谋,但却有杀心的杀人之行。一般来说,只要执刃杀人,基本都要划到这一类。而故杀的判罚很简单,绞或者斩。

    王麻子是用剪刀杀人,杀的还是自己妻子,这两条都能减罪。前者好理解,剪刀毕竟不是凶刃,后者却让王冲充分体会到了九百年前的人命观,人命是分等级的。妻子杀夫,属于十恶之罪,即便只是故杀而不是谋杀,也要罪加若干等。可丈夫杀妻,大多都会减罪。

    但王麻子不仅杀了王何氏,情状还非常残忍,又伤了邻居,就别想减罪了,死罪怎么也逃不掉。

    夫妇俩都完蛋了,不等于这个家就算户绝,还有王冲兄妹在呢。虽然只是堂亲,但只要运作一下……反正就是将之前王麻子夫妇谋算他们兄妹的道理颠倒过来,就能将家产挪过来。不然为何村人都说王麻子夫妇这报应来得快呢?不仅是报在他们身上,还报在家产上。

    捏捏那鼓囊囊的荷包,王冲依稀又有了上一世里,捏着鼓囊囊钱包的感觉。六十来张手掌方圆,黑蓝相间,盖着鲜红官印的钱引,每张一贯,这笔财不算小。

    王冲不是很清楚此时的物价,这几日柴米油盐还是邓五在张罗采买,就大概听过米价好像是八十文一斗,一斗大概有十来斤的样子,算起来八文一斤。按一斤米五元人民币折算,这六十贯就相当于三四万元人民币……不小一笔财了。

    尽管王冲这算法忽略了钱引与钱币之间的兑换比值,而且宋代四川一直用的是铁钱,同时四川的米价一直是比较低的,由此高估了这六十贯钱引的价值。不过对寻常民人来说,这依旧是一笔横财,省吃俭用,一家人能用上两年。

    如果不是虎儿瓶儿还在,又在祭悼死者,王冲真想扯起嗓子,大吼一声:爽!

    十里渡左岸,艄公伸出撑篙上的勾环,勾住岸边的桩子,拉着渡船靠岸。船上只一个客人,个子高高,一身粗布直掇破破烂烂,幞头软巾上线头乱蹦,看打扮就是个邋遢穷酸。可这人一扬脸,一股清俊之气溢出,便是那股邋遢也压不住。颌下半尺长须随他扬头摆动,更生出飘逸之感。

    “终于回来啦——!”

    这中年书生仰面长吁,闻者顿觉沧桑入心。

    “谢过船家……哈哈……”

    书生递来一小串钱,笑着上了岸,身上还挎着一个褡裢,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艄公拎着钱,望着书生那挺拔背影,呆了好一阵,忽然拍着大腿哎哟一声:“这不是三家村的王彦中王秀才吗!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知二郎和虎儿瓶儿怎么样了,等会进了家门,他们又会欢喜成什么样子。唔……二郎怕还是呆呆的,不过没什么……”

    王彦中急步行在十里渡的草市上,心语切切,径直涌到嘴边。说到二郎,下意识地拍拍身上的褡裢,又欣慰地笑了。

    有仙长请下的灵肉,二郎的魂魄定能招回来……

    王彦中在灵泉县武侯山寻找传说中法力高强,尤善招魂的仙长。不幸遇上了山崩,同行的人伤了好几个,他也摔下了山崖。尚幸山中林木深幽,倒没受什么伤,只是迷了路,就在山中打转。

    万幸上天庇佑,他这一迷路,却把仙长找到了。仙长隐居在山林里,本已不涉世事,耐不得他诚心苦求,答应出手相助。褡裢里的一块灵肉,就是仙长施展法力,自诸天之界请下归魂灵气附成的。

    再被仙长送出山林,方知他已身在简州,这一耽搁,到现在才回到华阳。想着自己离家大半月,之前还遇上山难,家中儿女怕都以为自己死了,心急火燎往回赶。踏上了十里渡,这才生出再世为人的感慨。

    “林掌柜,托福托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邓三哥,还好还好,一切都好……”

    “黄婆婆,晚辈安好,有劳关切……”

    一路上,十里渡的熟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王彦中,王彦中随口招呼着,脚下不停,像是裹着风一般地掠过。

    这阵风在十里渡外的路口被拦住了,几个汉子惊疑不定地围住了王彦中。没等他出声,对方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肉……我的肉!呜呜……”

    这几个汉子扯下王彦中的褡裢,将他丢到车子上,王彦中不急着喝问,却伸手去抓他的褡裢。一团破布立马塞住了他的嘴,再被一个麻袋当头套下,眼前顿时一片昏暗。

    “什么破东西……”

    马鞭爆响,车轮咕噜噜滚转,车上的汉子嘀咕着扬手一扔,褡裢落在道上,翻了几转,一条像是狍子腿的东西滚了出来,肉皮上黄黄的焦痕拼出了一个模糊的八卦图案。

    “二郎,他们来了!”

    日头西沉,王家林院里,王十一捏紧了哨棍,沉声呼喝道。

    王冲心神一凛:“来得真快!”

    接着再笑道:“来得正好!”

    吩咐王十一邓五和虎儿瓶儿依计行事,王冲一人立在了院子里,片刻后,一群人急步涌入。看着这帮人清一色的青绸箭袖短打,头上的软帽都缀着一个鲜黄绒球,王冲正在积聚的战意骤然一滞。

    一个帽上缀着鲜红绒球的汉子站了出来,背后的伙计将一面幌子呼地抖开,“华阳桃花社”五个大字赫然入目。王冲咳个不停,他真岔了气。五个大字旁,还有一列小字:“二郎神君座下侍奉”。

    哥哥们,你们是哪个戏班子的?把这里当戏台吗?我可没有梆子锣鼓给你们配乐啊。这桃花社,还有这二郎神君座下侍奉,不觉得太扯淡了吗?你们是来打砸抢的泼皮无赖,是帮何三耳夺人家业的恶痞打手,不是戏班子啊!

    那一刻,王冲一肚子吐槽涨得满满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三耳或是刘盛找来了一个戏班子对付他!?

    不,这个时代,至少是成都府里的泼皮无赖,就是这样的。

    正想出声讥讽,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忽然涌入脑海,王冲恍悟,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呢。眼前这帮人并非戏子,就是正牌的泼皮,他们这番作态也非唱戏,就是这么为非作歹的。

    这个时代,会社大兴,农人有耕牛社喜丧社,文人有诗社文社,还行科举制时,又有专门针对考试的科考社,甚至女子都有织社绣社花社胭脂社。而蹴鞠社,关扑、博彩、斗鸡斗蛐蛐社一类的市井会社更是不计其数。理所当然的,泼皮无赖也有自己的会社,其实也就是后世的黑~道帮派。

    蜀地久安,蜀人富足,成都府的会社不比东京少。毕竟东京是天子脚下,管治严厉,成都府这里天高皇帝远,会社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长着。

    在成都府这里,泼皮无赖的会社不少都托于庙社,这些庙子多是供奉民间神明。孔庙一类跟官府关系密切的庙子,官府自不会让民人聚起庙社,托名乱政。而后主祠、武侯祠一类的庙子又太严肃,聚不起俗人。于是大大小小的关帝庙、娘娘庙背后,就立起了一个个庙社。

    不过此时蜀地香火最旺的可不是关帝庙,而是灌口二郎神的庙子。

    蜀人主要尊奉三位神明,一个是江渎神,一个是梓潼神,再一个就是灌口二郎神。江渎神源于秦时治蜀水所立的江水祠,渐渐凝出了江神形象,受蜀人供奉。梓潼神么,换另一个名字就很熟悉了,正是后世的文昌帝君。

    灌口二郎神本尊虽只是李冰的二儿子,但一面是治水的功劳,一面是降伏各色妖魔的传说,名声比他老子还响亮。王小波李顺起事,就是借灌口神祭赛大典的名义,宣称自己奉了灌口二郎神旨意。

    王冲还在记忆里找到了一条蜀地往事,那是八十来年前,“蜀州恶少聚众作二郎神像,私立官号,作士卒衣装,铙鼓萧吹,日椎牛为会”,这帮人借二郎神之名图谋不轨,被知州捕杀。

    这事虽然震动蜀地,却一点没影响蜀人对二郎神的崇拜。每逢春秋祀日,民人都相聚祭拜,挥着朴刀斗乐,杀猪杀羊开席,热闹非凡。原本朝廷还一力压制,可怎么也压不住民俗,不得不从善如流,给二郎神加官进爵,十年前更封了昭惠灵显王。

    这个桃花社,正是借二郎神之名聚起来的庙社。如今二郎神已是朝廷正神,这帮人一水制式装扮,换在八十年前,那就是“作士卒装”,跟蜀州恶少一样的行径,可此时官府已经不在意了。

    “桃花开,二郎来,二郎神君神威在,官民男女齐跪拜,妖魔鬼怪敢作怪,爷爷便~~杀啊啊~~个痛快!”

    那帽上缀着红绒球,像极了京剧里英雄好汉打扮的汉子将铜头棍向地上一戳,唱出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开场白。

    

第十六章 菊花开,二郎来() 
“兀那小儿,还不收拾东西滚出去!这里已是刘盛刘大郎的宅院!”

    那汉子再叉腰而立,厉声呼喝,总算有了一丝恶人之气。

    王冲终于忍不住笑道:“我就是二郎……阁下哪位,找我何事?”

    “何事?你不是小秀才么?话都听不明白?这地已归刘盛刘大郎所有!你叔叔婶婶的借契在此!至于我么……”

    汉子耸动脸肉,络腮胡抖着,凶悍之气十足:“你记好了,我乃华阳桃花社社首,姓孙名舟字东海,人称人面桃花孙四郎是也!想知道这名号的由来吗?”

    汉子语调再转作深沉:“谁敢得罪我,谁就脸上开桃花……小秀才,休要多费口舌,乖乖卷了铺盖走人!桃花社是讲规矩的,只要不生事,我们绝不多加留难,也不会多取一针一线……”

    王冲心说这就是上了点档次的社会活力组织吧,也不跟这孙四郎扯什么借契,一边后退一边道:“这是我家宅院,你们无故强入,就是有罪!不闻《周礼》曰,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

    孙四郎嘿嘿一笑:“小秀才,当我是大字不识,不知王法的泼皮无赖?《周礼》是什么?是王法吗?《宋刑统》才是咱们大宋的王法!‘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听清楚了么?要无故夜入才算有罪。我们是代刘大郎讨债的,这就是有故,现在日头还在,也不是夜入……”

    他脸色再转作狰狞:“更不消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还谈什么杀不杀的,别把自己吓哭喽!”

    王冲不过是嘴上周旋而已,他已经退到北厢屋前,听得孙四郎条理分明地辩驳,暗道后世的社会活力组织在素质上还真不如这个华阳社。

    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闲闲挥手道:“绑人……小心别伤着了,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咱们也得斯文办事。”

    几个手下挥着绳子笑吟吟地上前,没跨出两步,身子骤然一僵。

    “是不是罪,等摘了你们的头颅,再随我去官府理论!”

    说话间,一张弓已在王冲手中,箭上弦,臂伸展,拉作八分满,直直瞄向人群。

    一瞬间呆愣后,哗啦响动连连,走在前头的,立在后台的,全都蹲下了,连那孙四郎都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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