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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爹哪里一样了?我爹道貌岸然,我可没他那股……正气。”
“等你到了王先生那岁数,不就一样了?”
“银月。你是说,我爹是伪君子?”
“分明是你说的,道貌岸然这话不就用在伪君子身上!?”
两人正在调笑,何驿丞又来了。竟然也是推荐下人的,“机宜要在外奔走。少了人可不行,小的所荐之人不仅熟悉官宅,还精规矩。”
被王冲婉拒,何驿丞脸上浮起刻意的讶异:“机宜不去左丞府上么?”
王冲摇头道:“本官来京城,只是奉旨去吏部注差。”
何驿丞抽了口凉气,强自笑道:“不去拜会左丞,是不是不太妥当?”
真没见过这么楞的官人,不知道自己的差遣是被王左丞保住的?何驿丞自认还是好心提醒。
王冲却呵呵一笑:“左丞既是贤人君子,自然以公为先,本官若当左丞是因私而护,岂不是坏了左丞的心意,污了左丞的贤名?”
何驿丞两眼发直,君子!?便是君子,也讲人情啊,就算是在往朝,君子横行时,受谁遮护,受谁举荐,那都要去回谢的,拜会只是开始而已。你这小子,竟然连门都不登,真没见过这么直楞的!
“左丞这趟怕是打雁瞎了眼……这个王冲,我看要因福得祸!”
何驿丞摇头离去,腹诽之余,还想着明日找个由头,给这傻小子换了普通房间。好几个绯衣官人都没住上这等套间,就为了间接巴结到王黼,才这么用心,没想到,嗨!
房间里,李银月有些忧心:“真不去拜会那个王左丞?他帮你说话,总是个人情,怎么也得回回吧?”
王冲笑道:“当然要谢,不过只是回个礼,也没什么用处,要谢就谢个大的!”
谢个大的?
少女明亮眼瞳随着王冲的手指落在书桌上,纸上墨迹未干,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字迹虽密,却因王冲那还算不错的书法,并不显杂乱刺目,反而显得厚重沉醇。
不以人情,而用事功,王冲早就定下了与王黼相交的原则,他所写的东西,就是这份事功。
深夜,汴梁城街巷深处,一座破落小院里,吴近正在数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绝不能失了分寸,在心里也不成!王机宜年岁与你差不多,心却比你爹还深,不然怎么能作到这等地步?你就得当大你一辈的官人伺候!”
他这话已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遍,少年终于不耐地道:“爹,你心头那点深浅,还拿来跟王孝郎比,不怕被人笑话?”
吴近变色,卷起袖子要打,少年遮脸道:“别打脸!坏了脸,王机宜会生嫌的!”
一个妇人凑过来,狠狠一指头戳在吴近头上:“儿子说得真没错,你这心口比油星子还蹦!还教训儿子,你哪点比儿子伶俐?”
吴近灿灿收手,少年嘻嘻笑道:“我去看看小妹睡着么。”
少年溜走,妇人白了一眼丈夫,又忧心地道:“大郎也是个跳脱的性子,去伺候官人,能有出息吗?”
吴近叹道:“那个王机宜就是三王端蔡里的王孝郎,人虽然严厉,却是个正人,还被王左丞看重,能巴结上他,总比我这个废物老子有出息。”
妇人挽上他的胳膊,眼里荡着情意,话中更有怜惜:“别作践自己,你只是生不逢时,一身本事,没人赏识罢了。”
吴近握住妇人的手:“这么多年,苦了娘子,芍子都三岁了,还没给娘子置过整齐行头。”
妇人偎入丈夫怀中,柔声道:“别说这些,嫁了你,也没吃什么苦。富贵总是险里求,不比安宁日子好。”
吴近笑道:“富贵终究是富贵啊,我挣不来了,便让儿女去挣。日后儿子当相公,女儿当皇后,咱们爹娘,坐享其成!”
妇人轻捶丈夫的胸口,嗔道:“就知道瞎想!”
吴近眼里闪着光点,感叹道:“谁知道会不会成真呢……”
今晚得罪了官人,本以为要遭祸,却不想转祸为福,老天爷的安排,谁能知道?
ps:【吴近是谁?懂南宋历史的人应该知道,当然,他能留名,还是因为他女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皆有局各东西()
皇城西面,朱门画楹绵延,衬得凋枯林木也不显冬rì的萧瑟之sè。レ。。♠网レ
一座规模颇盛的宅院里,后园梅花初绽,一个身材修长,面目俊朗的中年人正拂须沉吟。寻常道袍没有穿出仙风道骨的感觉,而是将他那股倜傥之气染得更鲜亮。若是他在桑家瓦子的天仙棚现身,不必涂脂抹粉,就能赢来一片女子的娇呼。
相貌俊美还是其次,此人即便微眯双眼,眼瞳jīng光依旧如句芒一般,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此时看他似乎在赏梅,可跟梅花相比,他这个人的风情更甚。
“学士、学士,那小子直接去了吏部!”
人梅相倚的画面被一阵急唤打破,又一中年人现身,一身绯红公服,乌纱帽上长翅招展,也是相貌堂堂,可跟这道袍人相比,就只算寻常了。
“山野小子,恁的不知礼数,这下要被蔡元长和郑达夫笑话了……”
宣和殿学士,尚书左丞王黼长吁一声,挥袖扇起一片梅花。
御史中丞王安中懊恼地道:“今早驿丞来报,小弟还难以置信,从未见过这般寡礼之人!毕竟年岁太小,意气太重,不知仕途深浅,唉!就不该以此子为石!”
“石子已经丢出去了,没能问出路来,却溅了满身浑水。”
王黼摇头嘀咕着,招呼王安中落座。
侍女端来茶水,王安中没了往rì的沉稳气度,端起茶碗,咕嘟嘟一口饮尽,抹着嘴道:“朝堂诸公笑话我们识人不明还是其次,公相要将这块石头丢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王黼眼中那如矩jīng光也黯淡了许多:“是我们想差了……”
不等王安中接话。他又道:“是我们一早就想差了,四月蔡元长晋公相,总治三省,五月郑达夫除为太宰,刘德初(刘正夫)为少宰,官家虽抬举蔡元长,却无心让他独掌大政,这一点我们没看错。差就差在,之后一些人上书弹劾蔡元长。官家只是留中,我们以为,官家是等着我们出来说话,这一点想差了。”
他再对王安中道:“履道,你还有一点想差了。王冲此子不是寡礼。不是年少无知,而是刻意为之!你不是交代过驿丞,让他叮嘱王冲么?此子竟然充耳不闻,他寡的不是礼,而是恩!恐怕在此子眼里,我的份量太轻,还不值得他来倚附!”
王安中叹道:“他人只会看作此子寡礼……我们借王冲此子之事发作。劾蔡太师任用亲党,就算扳不倒蔡太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没想到。此子竟是如此不堪!蔡太师只消找个言官,上书说此子寡礼失德,看似维护学士,实则坏学士根基。再引得其他人上书。将此子剥得干干净净,一打到底。到时不仅我等要出外,学士你也要遭牵连。”
王黼摇头道:“寡恩只是人情,寡礼也是小事,坏了朝廷体例才是大事。大观三年林摅值胪,读甄为烟,读盎为央,由是背上了寡学之名,相公再作不得,还连累了蔡元长。之后但凡劾蔡元长所用非人的奏章,都要把这事拉出来说说,今次你们上书,也没少了这一笔。林摅以荫补出身,跻身相公之位,天下人侧目。结果如何?便是治事之才冠天下,也要栽在朝廷体例上!”
“王冲此子,是我请御笔赴吏部注差,我便是他恩主!此事天下皆知,他已被人提点,还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是视朝廷体例于无物!以弱冠之身任机要实差,坏的是任事体例,事轻人重,他此举坏的是作人体例!这样的人,别说朝廷不敢用,便是为亲为友,也要避道而行。”
王黼言辞痛切,王安中再问:“是不是等此子吏部事毕,招他过来提点提点,做些补救。就算不能用,也不能让他成了公相之器。”
王黼点头:“招是要招,不过得好好冷冷他,让他知道这里不是蜀地,更不是泸州,汴梁刮的不是风,是刀子!脸没摆正了,就没好下场!”
王安中想到了什么,踌躇着道:“万一此子与梁大阁……”
王黼摆手道:“放心,我早问过梁大阁,他只赞此子算学甚妙,并无引为亲眷之心。”
吏部衙门就在前方几十步外,依旧扮作小厮的李银月揉着脸抱怨道:“汴梁的冬天都这样么?冷倒不冷,就是风吹得渗人,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笑道:“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要到了河北,冬rì那风才是真刀子,能往骨头里剐。”
这少年正是吴近的儿子吴匡,相貌寻常,就那双眼睛转得伶俐,可笑起来也成了一条缝,倒没有他父亲那种市侩气。
王冲对这个吴匡很满意,不自作聪明。一早见了他,说去吏部,他便领路,问汴梁事,他便开口,绝不逾越分。
让他们三人找地方等候,自去吏部报道,此时吴匡终于忍不住了:“官人,早上那个驿丞该是去知会哪位贵人了,他定是得了贵人吩咐,要跟官人你交代什么。官人若是忘了,怕有什么祸事。”
这小子果然伶俐,拐着弯地提醒他应该先去拜会王黼,王冲笑道:“我知道,无妨的。”
有宋一朝,仕路归于皇帝和朝堂,但举荐依旧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法令是公器,与人情这种私器并不是相互排斥,而是互为补充。对王冲来说,荐主就是恩主,必须得有相应的礼数。孙羲叟只是他的荐主之一,相比之下,王黼的维护之恩,更甚于举荐。
他来汴梁,先去吏部差注,在以前还算是持正为公,甚至是朝廷默认的作事准则。可现在已不是以前,官场的“潜规则”变了,用人越来越讲“私德”。*……*所谓“私德”,就是“作人”。不会作人,在哪一边都吃不开。甚至会成官场公敌。王冲来了汴梁,不先去拜会恩主,却急着去吏部搞定自己的差遣,这事已有些“寡德”了。
在吏部衙门前,守门兵丁翻开他的告身,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声:“泸南缘边安抚司……王冲!?”
门里门外,上百道目光循声而至,王冲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背着越来越多,越来越热的目光。以及嗡嗡的议论声,王冲来到了侍郎左选事房。
“来得真早啊!”
“真是年轻啊!”
两位主曹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感慨,一通手续走下来,例行公事不提,让王冲微微意外的是。并未如孙羲叟和江崇所交代的那样,会在某些小关节上作些刁难,示意他奉上孝敬,而是一路绿灯,不到一个时辰就办完了。
“可惜了……”
目送王冲离去,两位主曹又同时叹息道。
“可惜了……”
泸南缘边安抚司机宜书写字的差遣告身已经得了,来吏部是补上亲自登记这道手续。王冲手里的青绿碎花绫背裱卷轴。是他的修职郎官告身,之前的迪功郎告身是梓州转运司直接发的,这次要上京,就直接由吏部换发。捏着这轻飘飘的卷轴。王冲也在感慨,这个告身,应该很快就要失效了。
挤在吏部里,正排队等着差注的官人们以惊讶、不屑、鄙夷乃至愤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