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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酸的泪水再次从眼眶夺眶出来,柔止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唇角微微地抽搐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刘子毓用衣袖替她把眼泪拭去,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不要哭了,那天在凤仪宫的时候,朕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接受一下别的女人,可是不争气地发现,看来看去,看尽无数女人,她们却映着和你一样的面孔,果儿,你说,朕是不是很没出息?”
柔止颤颤地伸出手,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良久,才喉头哽咽地说:“皇上,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的……”
刘子毓温柔托起她的下巴,凝视她良久,猛地俯下头去。
轻薄的白色绢纱绣屏,飘飘绰绰映着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忽而左,忽而右,随着烛火的跳动而跳动。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到处都流溢着四散的花香,甜甜的,暖暖的,是晚香玉的芬芳。
第87章 无题()
新皇登基三年,虽然国库紧张,但刘子毓下令以丝绸瓷器等物作为海外贸易的政策倒为国家带来了不少的利润。东西方交往频繁,商业贸易进行得十分隆盛,然而,桑田过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大织造局就是不分昼夜地赶,也没有那么多蚕丝能织出数以亿万的丝绸布匹。
于是,这日早朝,许多官员提出了一项新的举措:
“……回禀陛下,如果朝廷施行‘改稻为桑’的策略,将京郊一带每二十亩稻田改成一亩桑田,这样出口丝绸的数量便可以大大得到保障,不知陛下可否同意老臣的意见?”
没有回答,金銮宝座上,他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只是神情恍惚地端坐在那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点着宝椅扶手,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十分诡异。
官员们吓得手中的象牙笏差点一歪,额上生生沁出细细的冷汗来。要知道,当朝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宽和仁君,他行事狠厉,待下极严,心思尤其不好捉摸,而且,每次这样一笑,他们这些官员准没什么好果子吃。
官员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皇帝额前轻晃的十三旒五色玉珠,正要再次观察观察他的表情,思量着接下去的话,忽然,那圣尊却是薄唇轻轻一启,说道:“准奏。”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又微微一笑,已经从雕龙宝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就这样吧,爱卿若无其他禀奏,那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退朝!”说着,转身唤了声冯德誉,轻撩袍角步履沉稳下了金銮台阶。
众官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个个手摸着后脑勺,心中纳闷起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为什么今日的皇帝陛下这么好说话?怪了!
养心殿的西暖阁内,柔止正指挥着各女官预备皇帝下朝后的早膳更衣之事。现在,她的身份是随侍御前的一名高级女官,就是宫人常唤的掌事姑姑。
众人感到疑惑的是,大雨滂沱之夜,他们分明看见了皇帝陛下是亲自将薛尚宫抱回养心殿的,目中是那样的柔情和怜爱,就连太后每每上前想说什么,都终究住了口。但是,就这样宠爱一名宫女,皇帝却丝毫不提纳妃之事,反而下了一道圣旨,将她亲敕为内侍省最高尚宫大宫女,除了兼职掌控整个内廷外,还亲自料理皇帝的起居服用等事。
如此暧昧的身份和关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大人,内廷的那帮混账奴才又在风言风语乱嚼你的舌根啦!”
柔止弯着腰,正站在玉案边教导另一名内人熨烫皇帝的袍服。蕙香手里捧着把小苍兰气呼呼走了进来。柔止没有吭声,只是手指往龙袍洒了几点水,依旧将熨斗的底部触到上面轻轻游走。蕙香将手里的小苍兰一枝一枝插进双耳瓷瓶里,转过身问道:“大人,难道你都不生气吗?都不管管吗?”
柔止埋着头,依旧没有吭声。蕙香蹙着眉,正要说些什么,柔止这才抬头吹了吹熨斗里的炭火,淡淡道:“这宫里的嘴有千百万张,本尚宫挨个挨个去管,你说我管得过来吗?”
“可是大人……”
“好了。”柔止放下熨斗,将熨好的袍服抖了抖,折叠整齐转身递给那名女官:“这熨的时候在上面铺一张湿布巾,手肘不能重,也不能太轻,这样熨出来袍服才会线条刚硬,折痕分明。”
司衣内人捧着袍服福了福身,巴结笑道:“多谢尚宫大人提点,幸而大人现在随侍养心殿,咱们以后不愁没得学了。”柔止微笑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近炕桌,重又拣起上面一个未完成的绣绷,坐在榻边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四合如意的海水龙纹,绣起来极费功夫,然而柔止每绣一针,胸口都溢满了幸福和酸涩的感觉。手指轻摩着绣绷上所缠绕的排排丝线,柔止这才恍然发现,只有在做这些零碎小事的时候,才真正觉得他不是什么君王,也不是什么天子,而是一个单单爱着自己、自己也愿意为之付出和牺牲一切的男子。
此时正值卯时,泛白的天光一点一点映上茜红洋绉纱窗。柔止绣针刮了刮鬓角,抬头看了看壁上漏壶,见刘子毓下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忙将绣针插在绣绷,体贴地站起身,走到次间的小火炉上看看墩在那儿的燕窝煨好了没有。
然而,还没走上两步,昭德宫的宫女缕儿气喘吁吁走了进来:
“大人,太妃娘娘让小的将这信交给你,她说,你那天看得太急,原来这信还有一半您还没看完呢!”
“什么?”柔止诧异地转过身,停止了脚步。
“娘娘说,这也是她今天拆开刚发现的,大人,您快看看吧,娘娘还说,您一定要仔细看,一定一定……要仔细看!”
说完,缕儿微笑将手中的信呈给了柔止,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泛黄的信封,带着那晚被风雨侵蚀过的痕迹,早已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柔止惨白着脸,挥了挥手,遣走了所有宫女和侍婢,这才手按着胸口,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和恐惧,慢慢坐于绣墩上,一点一点将信拆开。
是的,里面真的还有一张信笺!
桃花水纹的粉色信笺,夹着一丝淡淡的沉水香气,柔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然后低下头,颤抖着双手,将它轻轻抖了开来——
“柔止见字如晤:
若有一朝此信开启,定是吾与汝人鬼殊途,永远相别之日!
那日你问姑姑到底是何苦衷,姑姑致死不说,非有意与你置气之故,而是深谙整个内廷事多太过难处,试想,尤其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尚宫,若要料理内廷,更是遍地腥云,各处虎视眈眈。因此,临去之前,姑姑让朝德宫的太妃娘娘将那封密信转交与你,各种缘由,各种内委,各种看不见的幕后之手,姑姑详述其中,希望能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柔止,我的女儿啊,是的,我这样叫你一声,因为姑姑觉得,谁说不是骨肉之亲便不是至亲?谁说不是血缘便毫无血缘关系?姑姑年轻之时,其实和你一样,一心想要爬上大宫女位置,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姑姑就算熬到了黄粱梦尽,熬到了垂垂暮年,却终究抵不过陛下所发的那一封敕书。是的,姑姑曾和众多女官们一样,对你所轻而易举得到这个位置心有不服。可是后来,不服归不服,当姑姑看着你大行整饬的行事和手腕,姑姑心里着实甚慰,也为你感到骄傲。柔止啊,姑姑要你记住八个字:“抱朴守拙,涉世之道”,不管整个内廷乃至后宫多么复杂,你只要相信一点,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做一个练达而不失朴鲁的人,这样才是一个最高女尚宫所具备的勇气和魄力。
女儿啊,姑姑一生为奴,为主子,为品级,为权利,斡旋后宫数十载,一心想要明哲保身,却终究是落人樊篱,到了受人捭阖的下场,姑姑实在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对于姑姑最后所选之路,你不必悲伤,更不必自责,姑姑这一生看尽了宫中的各种世态和炎凉,到头来真正勘破的却只有一件事:柔止,你记住,一个人,无论她的身份是低贱还是高贵,定不忘自己最最之想要,不忘所爱之人对你之依赖,不忘自己的本心和意念,那才是真正到世间走了一朝……”
柔止手捧着信,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扑答扑答”直往下落。
案几上,沉水的香烟自炉嘴里袅袅飘出,过去的时光和岁月却在她朦胧的泪眼中,一幕一幕清晰起来:
“……记住姑姑的话,不仅是调香,而且做人也是一样,在这个皇宫里面,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要找借口,在你面对难题的时候,想不出就是想不出。”
“柔止,姑姑相信你……”
姑姑,相信你。
柔止颤颤闭上睫毛,哽着喉咙的一团气,再也忍不住地从绣墩上慢慢、慢慢滑坐在地板,放声大哭。
“姑姑,姑姑……”
珠帘外的冯公公小心翼翼看向刘子毓,轻声道:“皇上,您都不进去劝劝薛尚宫吗?”
刘子毓墨眸在帘内的女子身上定了定,半晌,才摇了摇头:“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如果不哭出来,这心里的坎也始终过不去啊。”说着,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养心殿的正殿,两名宫女将白纱笼的珐琅桌灯轻轻放在御案上。刘子毓倒背着双手,怔怔地盯着窗外的翠竹花影出着神,唇角紧抿,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他依旧是那袭明黄的正统朝服,还没来得及更换,方才那名司衣宫女捧着衣袍,小心翼翼跪了下来:“陛下,请换朝服。”
刘子毓这才转过身,轻轻展开双臂,面无表情任由那宫女替他更换。
石青色的水纹常服,两肩都绣有行龙团花,束腰吉服带的样式,自然也需要同一色泽的搭配。然而,这名司衣宫女不知是新来太过紧张,还是在想其它什么问题,当她正要将一块佩玉为刘子毓系上版扣时,忽然,只听“咚”的一声,手中的佩玉猛地掉在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女官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站得老远的冯公公看了气得骂道:“毛手毛脚的蠢笨奴才,你说你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养心殿还要你做什么?要你做什么?”那女官只是缩着头不停地发抖,刘子毓眉头一蹙,正要说什么,这时,另外一双手已经将它轻轻捡了起来:“还是我来吧。”
众人齐齐一看,却是柔止一脸淡静走了过来。在刘子毓面前站定了,然后动作娴熟而温柔地将那方佩玉挂在吉服带上。冯公公看见这一幕,忙嘿哟一声笑道:“有薛尚宫就好,有薛尚宫就好。”说完,他又伸出兰花指将地上女官恨恨一指:“打脊奴,还不快滚,现在还有你什么事,一点眼色都没的东西!”
“谢陛下饶命,谢陛下饶命……”女官磕头作揖,连忙缩身退了下去。冯公公满意一笑,自己也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晨光彻底透进了窗门,整个大殿敞亮一片。所有人都退下了,柔止依旧轻轻地为刘子毓理着吉服带,由于哭了一场,眼圈都是又红又肿的。刘子毓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那温和如春风的眼眸盯着她:“果儿,逝者已经登上了极乐世界,活着的人还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