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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黑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野性大发,它居然撒起蹄子就往花田一阵狂踩猛踏。当柔止刚挑起一担水桶赶到现场时,一切都晚了。
所有的绿玫瑰花苗被黑马糟蹋得乱七八糟不说,它还得意地在原地转着圈,并时不时回头朝柔止喷着气,那眼神仿佛在说,瞧,你能把我怎么样!
柔止脑中一片眩晕,额上青筋气得突突暴跳,“畜生!作孽的畜生!”,她愤怒地放下水桶,准备拣起一根木棒狠狠朝那黑马抽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男音从身后轻轻响起,接着,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二宝,你这臭小子,到处寻你不着,原来是跑这里来调皮了!走,二宝,还不跟我回去!”
柔止愤怒而疑惑地转过身,只见橘黄色的霞影中,一名身穿绯色锦袍的宫监跑了过来。宫监身姿修隽,眉目清和,清清朗朗的声音如同月光下游动流淌的小溪。他似是未注意到一旁的柔止,只是径直走到黑马前,拍了拍它的脑袋,然后拉起缰绳,牵起马就走。
肇事的畜生就这么得意洋洋地甩着马尾,和它的主人傲慢地离开,柔止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终于,距离越远时,她这才甩了甩头,从胸口狠狠吸了口气,猛地转过身,从木桶里舀起一瓢冷水,三步两步冲上去,“哗啦”一声,朝宫监兜头泼去。
时间在眨眼之间冻结了。
宫监身子一僵,水从他的头上就这么突然地倾倒下去,水花一点一滴溅落到泥土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战栗之感。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良久,才伸出手狠狠地抹了把脸,手握拳头,猛地转过身:
“你这个疯婆‥”
话音未落,又是一瓢冷水迎面泼了过去,柔止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就这么放任自己的畜生作践别人的东西而不管吗?难道你都不觉得这样很缺德吗?”说着,再也止不住似的,扑簌簌的眼泪如泉水般夺眶而出:“你知不知道,这些被你们践踏的花苗,它可是事关关大家生死的绿玫瑰!事关生死,生死,你懂吗?懂吗?”
柔止扔下手中的瓜瓢,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绝望而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
女人的哭音、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宫监错愕地站在原地,似乎忘记了生气,也忘记了愤怒,只是愣愣地看了看田里的花苗,又看了看旁边的黑马…
他皱了皱眉,正欲问话,柔止猛地站起身来,噙满泪水的乌黑眼睛狠狠瞪了他一下,接着,匆忙擦了把眼泪,提起裙摆拔脚就跑。
“…?”
宫监似是从未被女子如此瞪过,一时间愣怔当场,过了好久,他才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掏出袖中的手巾慢慢往脸上擦了起来。
得知闯下如此大祸,绘芳园的宫婢们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三间木制小敞厅里,众人围成一堆,双手叉腰地冲柔止大嚷大叫:
“什么?!薛柔止,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呀?你那天没听刘姑姑说吗?绿玫瑰是何其珍贵的东西,稍微有一点闪失,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就是,薛柔止,怎么今天一到了你照管就出事啦!”
“你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铺天盖地的指责声一波又一波向柔止席卷过来,这也难怪,如此重大的事情,这对宫婢们来说无疑是水珠溅到滚烫的油锅里,几乎没爆炸起来。柔止面色惨白地站在人群中间,耷拉着脑袋,除了说‘对不起’、‘抱歉’之类,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么多条人命,你一声对不起就完了吗?”其中一个中年宫婢说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手中的鼻涕狠狠地甩向地面。
柔止鼻子一酸,猛地抬起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绝不会连累大家的!”
“你说得轻巧,要是不会连累大家,那倒还…”
“好了好了!”领班的郑宫女一反平时抱怨的常态,将大腿一拍,打断众人的指责:“你们统统给我闭嘴!先前教你们也都好好看着点,你们推三阻四,现在出了事儿,来指责一个丫头又有什么用!”
“可是嬷嬷…”
“既然这事儿已经发生了,骂她又有什么作用,你们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将此事汇报给刘姑姑…”郑宫女无比头疼地用手抚了抚额,唉声叹气,显然地,她并不打算将这错误只推到柔止一个人头上。柔止咬了咬下唇,感激地向郑宫女投去了一瞥。
就这样,绝望而艰难的一天过去了,第二天清晨,郑宫女满脸愁云地收拾好东西,此刻,她正准备往宫里赶去汇报此事。
刚走出东宫门,正要跳上马车,忽然,一名管事太监忽然走了过来,尖着嗓子眼问道:
“郑宫女这是要去哪儿?本公公问你,你们绘芳园是不是有个叫薛柔止的宫女?”
郑宫女不解地看着公公,疑惑道:“有是有,可是公公…你找那丫头做、做什么?”难道,这事儿这么快就传开了?
“有就对了,明大人说有事要见这位宫女,赶快去叫她出来呗。”
“明大人?什么明大人?”郑宫女一听,更是糊涂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还有哪个明大人?不就是内阁大学士明相的长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殿试新科状元、二十岁就成为工部侍郎的明瑟明大人!赶紧的,快去将那宫女叫出来!”
第19章 明瑟()
据说皇帝为了扩建这座园林行宫,的的确确派了一些朝廷中人到清逸园做勘察地势和绘图设计。可是他们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和‘绿玫瑰’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个声名显赫的工部侍郎明大人,他为何又要管这等闲事呢?一想到这里,柔止一路跟随太监的脚步越发局促紧张了。
终于,绕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穿过几处月门,再沿着太湖石向东一拐,随之,一处翠竹掩映、碧水环绕的清雅小书斋立即出现在柔止眼前——
“镜心斋。”
檐下一块绿漆匾额在阳光下闪闪生光,柔止站在廊檐下,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通报一声。”太监懒洋洋瞥了柔止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是。”柔止点了点头,环视四周。
周围叠石造景,几只翠鸟停在树梢上婉啭啼叫,正午的阳光携了花影移向廊檐下的朱门绿窗,不一会儿,一道清澈的男音从窗门淡淡传了出来:“知道了,你叫她进来吧。”
柔止心中一惊,奇怪,这声音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那名太监走了出来。太监笑盈盈地走至柔止身边,背着手上下打量她一眼,点了点头:“嗯,不错嘛,看着是有几分姿色,丫头,直接进去吧。”一边说,一边斜眼朝里间努了努嘴。“公公,你知道…”柔止还要问什么,太监已经带着一脸暧昧笑意走了。
柔止呼了口气,掸了掸身上的衣襟,然后低垂着头,穿过里间的一架镂花隔断,十分拘谨地走了进去。
“请问大人,你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没有回答,柔止轻轻抬起头。
室内窗明几净,书册印章罗列生辉,香几上,一只珐琅夔凤纹薰炉袅袅生烟。透过薄薄烟雾,只见一名男子正侧身立于书案前绘着什么。男子敛眉低首,着一袭云白色的织锦长袍,发上玉冠为束,脑后两根红丝带飘垂而下,由于画得太过聚精会神,对于柔止的叫唤根本没听见。
柔止觉得尴尬极了,不免又唤了一声:“请问大人,你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还是没有作声。男子依旧低头扼腕运笔、沉浸书画,此刻,他专注的模样,仿佛笔下一勾一描、一点一染都如同在精雕细琢。这也难怪他会如此小心,因为书案前的那副画轴,正是他所参与设计的清逸园楼台图稿。
然而,这对于柔止来说,虽然作为一名宫女早已习惯了看别人脸色行事,但见眼前这位工部侍郎态度如此傲慢,她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恼意,于是,憋着心里的气,她又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请问大人,你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听见了。”
终于,男子轻轻搁下手中象牙笔管,缓缓转过身,斜睨一眼跪在地上的柔止,负手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就是薛柔止?”
“是,奴婢是…啊?大人,怎么、你怎么…?”当男子的五官清晰地闯入眼帘,柔止脑袋轰地一下,面上瞬间失了血色。
“不错,正是本官。”
明瑟慢悠悠捡了把椅子翘足坐下,一边将刻有‘薛柔止’的乌木腰牌拿在手中把玩,一边故意放慢语调笑道:“本官找你来,不为别的,是有一句话想请教薛宫女。”
“大人要问什、什么话?”柔止紧紧瞅着他手中的乌木腰牌,一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明瑟哂然,“根据本朝刑律,一个宫女故意冒犯朝廷三品大员,你说,论理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柔止身子一颤,慌忙抬起头,明瑟的话,让她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明瑟看着柔止吓得惊恐发抖的神色,遂又笑了起来:“也是,一个宫女怎么能懂什么刑律呢,本官不妨直接告诉你好了,按照律法,故意冒犯朝廷官员,女犯通常会被**游街、凌迟、或者杖毙…”
一听说‘**游街’四个字,雨点般的汗珠从柔止额上沁了出来,显然地,柔止是信以为真了,吓得扑通跪了下来,一个劲儿死命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奴婢那日并不知道是大人您啊!”
“哦?不知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有气性儿嘛。”
气性?听到这儿,柔止停止了磕头的动作,这句话,仿佛是自己听过的最大笑话般。呵,人在屋檐下,她一个卑贱宫女,性命不过这些人手指上的饭粒,‘气性’两个字,对她们生存在清逸园最底层的宫女来说,能当饭吃吗?
“怎么?昨天泼本官水的那嚣张劲儿,都到哪去了?”
“奴婢、奴婢…”
终于,柔止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说出了她不得不说的话,“大人,奴婢冒犯了您的确有罪,可世间任何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不是么?那日,是大人您纵马匹践踏奴婢的花苗为先,如果追究起来,按照大人口中的刑律,大人您又算犯了那一条呢?…”接着,一双凛然正气的双眸直向逼明瑟:“而且,大人您当时明明穿的是宫监衣服,奴婢认不出是大人也算是情有可原,所谓不知者无罪,您又怎么会指责奴婢是故意冒犯呢?”
“好一张利嘴!”明瑟失笑出声,摆了摆手,也不再逗她:“好了好了,看你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若是我再跟你计较什么,你岂不是要在心里骂我是条‘狗官’了?”
柔止低垂下头,“奴婢不敢…”
“本官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有两样东西要交给你。”说着,明瑟将手中的乌木腰牌扔向柔止,站起身,从架上取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柔止,“这是给你的,好好拿着。”
柔止狐疑地看了眼匣子,又狐疑地看了眼明瑟,心中疑惑,迟迟不肯去接。
“怎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