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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是不可更变的底线,如果我们连这些都变更了,那么和那些异端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外,多明我会的人已经开始攻讦我们在西班牙总督区的传教活动,认为我们将羊驼豚鼠等内容带入福音的内容、允许印第安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祭祀等等,都是异端的行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罗马的反应,中国教区能否独立,这都是未知的。如果我们继续这样做下去,用上帝之类的称呼、允许信徒们祭祀祖先,这将会被多明我会的人攻讦。他们热衷于异端审判,这些问题不需思索就知道是他们不能允许的。”
“即便这些改变是为了传播福音,但最好还是尽快派人回罗马,汇报这里发生的事,让教宗做出决定。”
“另外,修士们的中心应该放在传教上,而不是把重心放在传播数学和其余的科学上。如今我们已经在中国站稳了脚跟,不可能会被驱赶出去,我认为是时候给皇帝上疏,允许宗教自由传播了。”
“以我在南方的传教行动来看,我们的做法可以更为大胆一些。在南方,我尝试着让信教的父亲去教导他们的女儿和妻子,因为在这里女人是很难抛头露面的。现在看来,效果很好,这些女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圈子中继续传播,每隔几天就会组织读圣会和唱诗忏悔等活动,他们很愿意参加,而且对于我们信众皆是兄弟姊妹的教义十分认同。”
“与士大夫的交往是很难的,他们很难放弃妻妾,而底层他们虽然也很难放弃,但是他们没有,所以他们很容易接受。在南方,我将教众们组织起来,有人家中失火教众们会一同帮忙;有人家中遇到了困境,教众也会解囊帮助。每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受洗的人也就越多。他们很少有这样的社区活动,所以很容易得到在平等基础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如果罗马能够支援我们更多的金钱、书籍和人员,我们在底层的传播活动会更加顺利。”
“最应该让我们感到欣喜的,是在一些地方的传教活动遭到阻挠时,会有中国的信众站出来,手持黄旗疾呼:‘愿殉教为上帝死’。没有什么事能比又多出一个忠实的信徒更让神所高兴的事了……”
看到这里,利玛窦已经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来因为生病已经昏沉的头脑更加的疼痛。他觉得若是自己这时候死了,恐怕自己在中国活动这么多年的成果都会毁于一旦。
愿殉教为天主死……这在那些蛮荒之地或许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在这里会招致灭顶之灾。
如果说是否翻译成四书中已有的上帝和天,这还只是个文化和普及是否方便的问题。可禁止官员和举人祭孔、禁止祭祀祖先、禁止立牌位种种这些行为,怕是一旦实行在中国就根本无法立足了,被赶走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多明我会是靠异端审判所起家的,与耶稣会之间有冲突,利玛窦清楚真要是被多明我会的那群人参与到中国的传教事业中,那群狂热的以审判异端而闻名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至于耶稣会内部的分歧,利玛窦也清楚这些事不简单,而是关于教义的大事。很多人对他翻译成上帝之类的词汇极为不满,只是他为耶稣会在中国活动打开了大门,众人对他很是尊重,活着的时候没人敢于直接反驳,他也能压制两派之间的矛盾,团结众人。
可他也清楚,一旦自己魂归上帝,这两派的人会立刻因为这个分歧而陷入争吵和矛盾。自己要做的很多事都还没完成,可现在已经时日无多。
第二天一早,利玛窦便开始准备回信,同时开始了准备身后之事。
自己死之后,中国教区的传教方式到底该怎么办?陡斯到底翻译成什么?是否允许祭祖允许祭孔?下一任中国传教徒的监督是谁?接班人能否贯彻自己的理念?能否保证在华传教士内部的团结?今后的传教是走上层路线还是下层路线?靠着文化和科技吸引官员能否胜过那群忽然出现的有无神论和泛神论倾向的异端?能否斗得过那群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异教徒?能否在哲学辩论上胜过那群认为神在创世之后就没有意义的泛自然神或者干脆就是无神论的使团?
种种这些后事,让利玛窦以极为坚韧的精神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几天后,曾经和他辩论过关于道与上天问题的那群人又一次来了,这一次来的目的是来看望他,送来了一些礼物,同时来请教一些问题。
利玛窦不想关上这扇门,希望能够感化这些人,让这些人的灵魂皈依。
然而这群人来请教的不是关于神的问题,而是一些关于数学、几何等书籍的翻译。他们带来的几何书不是几何原本,而是另一套自成体系由浅入深的算数与几何以及一些关于水利、建筑、工程、会计等方面的书籍。
据说是因为听说利玛窦口述过几何原本的前几卷,而京城中懂几何学的除了这群人也就是利玛窦了,所以想要利玛窦帮着指点一下里面的一些内容或是做些词汇上的修改。至于一些历法方面的问题,更是直接询问利玛窦了一番他们预测过几天有月食,不知道利玛窦先生对这个预测有什么看法?
说是来请教,不如说是来炫耀。说是来看望,不如说是生怕利玛窦不能气急攻心忧虑而死。
利玛窦翻看了几本书,心中明白靠科技文化争取上层官僚的路彻底被这群人堵死了,又想到之前收到的那封关于礼仪问题和翻译问题的信,顿觉两眼一黑,心中剧痛,捂着心脏做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却不想这群人拿出一枚小药丸,利玛窦吃下去后心痛和慌乱竟然好了许多,只是心灵的不安更加严重。
身体逐渐恢复过来后,利玛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国家派来的正使,对于这些知识掌握多少?”
他此时迫切盼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如果对面的正使是一个职业的官僚或是不懂这些东西的贵族,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我们的正使?说起来,我要称他为先生的。他是极端反宗教的。”
简短的一句话,了结了利玛窦心中最后一点盼望。
……
数日后,陈健率领的使节团正式入京。论新奇,有携带的大量山海经中异兽的皮毛;论亲近,有琉球之战拥护亚洲朝贡体系的事实;论历法,有一名专职的天文学家;论警惕,有完全心思传播一神教的商人;论技术,有随船带来的优秀工匠;论数学,有这个历史线上微积分和平面直角坐标系的最早一批的学习者……连同这一切一同带入北京的,还有许多的书籍。
数日后,忧虑不安心神不宁重病缠身的利玛窦与世长辞,这个原本应该再活些日子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使者和可以称之为利子的人物,被陈健送了一程。
最后的回信没有写完,下一任中国传教区的监督没有指派和推荐,关于礼仪问题的正值他一死再也压制不住。一场关于祭祖、上帝、天主、教义、继续坚持上层路线学术传教是否还有意义、是否派人去罗马请求教宗因地制宜等等问题的争执,在他的葬礼之后展开。
而他带来的与影响的关于直角、钝角、锐角、线段、直线、几何等等译名的传播,并没有因他的与世长辞而中断,继续影响着这里的现在和未来。
第九十九章 此时小事、将来大事(二)()
朝贡或是谈判的过程是无趣的,唯一值得称赞的是陈健提出让京营的军官和兵部的大臣们观看燧发枪的军操表演和齐射表演的时候,没有得到一句“看亦可、不看亦可”的回答,而是得到了交口的称赞。
在拜访了此时的东林领袖叶向高后,陈健大谈了一番道德、税监、还政六部之类的话题,切入要害地赢得了这一朋党的欢迎。反正这些人从未考虑到从体制和技术层面解决此时的危局,谈谈心性谈谈道德这种事陈健很喜欢。
此时正是东林与齐楚浙两党之间较劲的时候,围绕着李三才入阁的事,又赶上一年多后就是一次京察,北京掌握在东林手中;南京掌握在齐楚浙党手中,双方正卯足了劲互相找罪证,对于陈健等人贸易的事可能产生的影响并不关心也没有想过会产生什么后果。
最终的谈判之后,陈健得到了一份梦寐以求的条约。
共和国认同赤县神州皇帝的合法性以及朝贡体系的法理,对于朝贡体系内的国家内政不得有任何干涉;不经允许不能与几个朝贡藩属国进行贸易。
允许共和国的商人在泉州、福州、漳州居住,但要遵守大明的法律,只不过以化外之人的身份享有两少一宽的待遇,最多也就是驱逐出境返回原籍。
允许暂借台湾作为货物的中转站,为期二十年,租金免除但要以两千支燧发枪和八门长管炮作为贡品,三年内作为贡品入京。其余贡品十年一贡,但允许朝贡之外在福建和广东进行贸易。
特许五人的名额进入南京国子监读书,给予一些人路引允许他们周游各地,允许陈健等人在北京择地居住,购买房屋或是兴建学堂。
任命了一人以归化之民的身份,加入钦天监,作为九品的五官司历,并要求礼部编纂新的历书,实则是东林趁机打击齐楚浙党一派的人。
陈健以西藩宣慰使司的身份,名义上有拥有宣慰台湾的资格,每年缴纳一千五百两白银的羁縻差发。此职位非世袭,但具体的官职人物由陈健这边决定,定下来后上报明廷,得到官方许可认证。
允许陈健在月港进行贸易,船上进出口货物按照估价大约征收百分之三的税。进入内河的货物征收百分之八的税,以印花为记,沿途不再需要缴纳其余税费。
每艘返回月港的贸易船只,必须携带五十石稻米,此稻米免税,平价征收。
不得与日本进行贸易。不得雇佣倭人作为私兵或是私奴。
允许陈健在琉球到台湾之间巡航游弋,如遇到倭寇劫掠有出兵之义务。同时派太监一名跟随陈健,负责巡查那些前往日本走私的船只,一经发现立刻扣押,没收全部货物,船主及船员送回福建处置。
如遇到紧急情况如台风等,可以在沿海港口停泊,但入港时不得携带武器上岸。
琉球因为刚刚经历战火,免除琉球的朝贡,由三年一贡改为十年一贡。
允许陈健派人以明廷低级官吏的身份,前往山东、山西、河南等地推广番薯种植和玉米种植。
允许陈健在琼州等偏远之地勘探矿产,如想开采则需要上报,得到允许后需缴纳矿税。
选派十二人驻派京营,教授火铳操练之法。在福建开办一所新式学堂,培训操炮之人。
……基本上这份条约对陈健的计划颇为有利,而且最为梦寐以求的名分得到了解决。
至于说是否和日本进行贸易等问题,也就是停留在纸面上,谁也管不到。
而在琉球附近巡航缉私,则可以牢牢地把握住垄断走私贸易的机会。固然会招致一些走私利益集团的反对,但同样也能借此机会收拢一些海商参与垄断贸易。
合约的作用只是让一些行为变的合法,而且合乎大义,比如缉私。在海关和税收彻底烂掉的情况下,缉私这种事也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