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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只是预计。
至于泉州、福州之类的沿海城市,损失也是不小,而且因为城市太大,粮食已经成为一种商品,还要面临粮价暴涨的问题。
福建缺粮,海外不缺粮,但是粮食在正常情况下的利润不高,所以海商不运粮,除非是政策支持或是强制要求。
陈健派来的这艘船可谓是雪中送炭,虽然送来的粮食不多,但却是独一份。携着琉球之战的好名声,又狠狠地靠着从琉球运来的三船稻米取得了一些福州官员的认可。
只是这三艘船的稻米实在是九牛一毛,象征性大于现实。好在陈健派去的人又和福建的官员商量可以暂时借贷这边的一些稻米,只要打个欠条,将来若是福建获得了蠲免税费的机会,可以用截留的税费平价补偿。
这倒真是个好机会,官员们既可以从中搂一笔,又能博得一些好名声。如今截留税费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了,漕运总督为了修河据说也干过截留税款的事。再者,这钱理论上是可以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反正人走官位留,这些借贷的偿还也只能找官位而不是找个人。
那欠条上盖的是官印而不是私印,实则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贿赂。
当然,走私的高价稻米也照样进行,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出海的时候购买稻米的,陈健派去走私的这批稻米来的正是时候。借助消息传播的时间差赚了一笔,也让不少的福建本地的豪商吃肥了,那些和陈健关系密切的官员们也狠狠地赚了一些。
与高采和前任总兵的关系密切,沿海的一些守卫的官兵或是水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真遇到了便送些贿赂,大家都好看。
福州官面上的事,只不过是为了今后立足,而真正需要的那些劳动力则在江的上游。
那里是重灾区,大部分的贫民底层除了一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这些人绝不会放弃渡海求生的机会。
围绕着这个中心,一场人口转移行动悄然开始。
一些沿海的渔船在水灾开始后不久,就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大海对岸的那些人都信佛,心善无比,见不得死这么多人。所以若是有因为水灾逃难的,这些小船若是可以将他们送到淡水,会按人头给予一些谢礼。
谢礼当然是白银,虽然价格不高,但是挡不住人多。加上水师那边也打过了招呼,送去了一些贿赂;陈健又派了几艘战舰沿着琉球一带巡航倭寇暂时也不可能到这边来;琉球之战刚刚打完,脑袋清醒的倭寇也都收敛了许多。沿路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些渔民是自发的,另一些大手笔的,则干起了人口贩子的买卖。反正灾民有的是,便说去了那边就有能活下来,骗了不少的人。
为了赚这笔钱,一些船都经过了改装,里面装的人一点不比黑奴贸易的奴隶船少,稍微遇到风浪就要死上一批,加上水灾之后疫病横行,短短一个月时间海峡之间也成了一条白骨之路。
海峡那边却很大方,船一到,立刻点数人头按照活人的数量算钱,从不短缺。有时候白银不够也会用硫磺、玻璃、棉布之类的东西抵账。
这种事地方官们也都管得不严,若是平时少了这么多户口就难说,可这一次大灾,少的这些户口只需要写一个被水灾淹死导致户口减少了多少数量就行。而且毕竟也是求活,算是做了件善事,也好过在自己管辖的地方闹出民变或是白莲教起义、抢砸大户之类的事。
从泉州地震后陈健开始营建望北城,台湾总算是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移民潮,大量沿海的灾民流民被这种类似奴隶贸易的方式运到了望北城,如同货物一样清点数量,再如同货物一样安排进不同的小社区内进行疫病的观察。
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人在岸边焚烧,火光冲天臭不可闻。
但一样的,每天也有一些原本必死的人活了下来,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已经麻木,只想着每天的一碗粥,尽量让自己活下去。
这些人大多来在沿海地区,而在稍微深入内陆的江的上游重灾区,则是采用了另一种不同的形式。
利用水灾后的混乱局面和在福州贿赂的优势,每天都有几艘船悄悄来到了江的上游。
船上载满了一些炒米或是炒熟的地瓜粉,都是些可以活命的食物。
船上还有一些人。
有从望北城遴选出的闽南话的本地人;也有数年前在共和国那边经历过运河工程、矿工组织等成长起来的一批训练和实践过组织术的人。
数年前的运河和矿场请愿两次行动,培训出的这些人有理论也有实践经验,组织个数百人的转移不成问题,若没有之前那些事端的经验积累,还真是很难找到适合的人手来做这件事。
一些谣言、一些活动,在北部上游山区灾民集中的地方悄悄传播和进行。
第九十二章 水灾、求活(中)()
灾区并非最严重的延平府沙县,是陈健派出的人深入到最远的地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健最先想到的是这里闻名遐迩的小吃,但此时这个地方却和死亡、瘟疫、家毁人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了一起。
这里并非是灾情最重的地方,但这里是受灾较为严重同时还有比较方便的交通的地方。
再往北的建宁受灾最为严重,但那里已经是山区,已经无法深入。如果什么都不改变,那里仍旧是最为贫穷的地方之一,以至于那里一度成为过闽赣苏区政府的所在地。
从建宁到延平府,这些灾区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明朝福建地区最不稳定的地方,没有之一。从百年前的正统大起义再到前几年的白莲教,这里的人杀了一茬又一茬,屠了一遍又一遍,又一茬茬地长出来,继续在这灾祸频发的地方生存着。
连续十余天没有见到太阳的暴雨终于停歇,又过了半个多月水势也慢慢下去,那些在暴雨和洪水中存活下来的人,撑着载着他们抢出的所有家当的小船回到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家园。
许多人在树上趴了一个月,将树上的叶子吃了个干净。有时候,这些人真希望自己变成一条虫子,就像是吐丝的蚕或是让人恶心的毛毛虫,至少这些东西可以靠吃树叶子活下来。
村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几个小孩子挺着因为吃土和树叶而胀大的肚子蹲在那里屙屎。看起来这几个孩子运气不错,至少没死在洪水中也没死在肆虐的瘟疫中,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暂时没死,并且离死已经不远了。
孩童们痛苦地蹲在那,肚子里胀胀的,可就是拉不出来。两个人结伴儿,互相用小木棍从对方的那里用力地抠着或是撬动着,想要将那些干燥的东西弄出来。弄出来就能活,弄不出来就会活活胀死憋死。
大人们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脚下有时候忽然一松,陷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之中,紧接着就是一股恶臭以及嗡的一声苍蝇飞起的声音。
不需要低头,也知道踩到了死人的胸腔或是肚子。或许是自己的亲人,也或许不是,但都不重要了。
活人尚且离死不远,谁又能顾得过来这些已经死掉的人呢?被大水冲走的人,被鱼虾蟹子咬得露出一半的骨头;没有被水冲走的也生满了蛆虫在长了绿霉的尸体上蠕动着,白花花的。几个饿极了的人从那些死尸的身上挑拣着蛆虫,那些带着长长尾巴的会被丢弃,只留下那些白色的没有尾巴的。
今天还活着,而且还可以挑挑拣拣,只是没有人去想以后怎么办。不是不想去想,而是不敢去想。
种的稻子已经绝收,救荒备荒的番薯还没有传到这边,家里的一切大部分都被冲了干净只捡回了一条命,要缴纳的赋税还要继续缴,借的高利贷还是要还。
最烦人的,则是还要吃饭,否则就会饿死。
为了吃饭,有几亩薄田的自耕农将最后的这点家底用最便宜的价格出售。饶是这样,还需要挑挑拣拣,而能在灾年买地的人也会被称之为善人了。
随意的一场灾祸,就能让自耕农沦为佃农。自耕农善良好意勤劳地耕种成为地主,正是因为稀少所以才成为了励志的鸡汤故事。
而那些原本就没有土地或是土地极少的人,在这一场灾祸之后就只能选择活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撑到下一次播种的时候,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活做,这样就能再活一年了。
数百数百的饥民灾民为了活下去,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如果这时候白莲教的人站出来说这是光明与黑暗相争最后的日子,只要承诺能让这些人吃上一口饭,这些人才不会去管光明什么时候来,只会为了这一口饭而做出他们的先人所做的种种可能被杀头的事。
只是前几年白莲教刚刚被杀了一批,基层组织基本被破坏,骨干大部被杀,这一场大灾之后竟然没有闹起来。
更重要的是,据说还有另一种选择,不需要做这种杀头的事就能再活几年:沙县附近有传言说,在一些地方有人选择施粥,而且如果年轻力壮的话,会被雇去做三五年工,三五年后会分到一些土地。
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有时候往往充满了欺骗。只是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给过他们关于分一些土地的承诺,这种承诺听起来有些醉人。
沙县附近的一个小小的救济站外,挤了两千多人,有人拿着棍棒维持着秩序,分批轮流地救助这些可能活下去的人。
每个人每天两碗粥或是一把炒米,确保这些人饿不死就行。
在这个救济站数里之外,是一片洼地,那里躺满了等死的人。
发动群众只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目的未必是做什么,邪教起义同样也是用了这个工具。而这里将这个工具运用的目的,就是隔绝那些染了疫病的人。
在这些灾民抵达这里后,吃过了这一两个月的第一碗热粥后,就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疫病是会传染的,染了疫病大家都得死,希望大家互相举报染了病的人将他们驱逐出这里。
下命令的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就是让那些人去死,也知道这会将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可是没办法,救不了。没有药,没有足够的医生,也没有预防或是消毒的手段,就算有也用不起。
短短两天之内,救济站中哭声连天。
染了病的孩子被人举报,或是直接被人扔到了数里之外的洼地中,给母亲一个选择要么活下来要么离开;病怏怏的老人被驱赶着离开了这里,一人送了一根白磷火柴头,告诉他们饿的受不了或是病的受不了的时候,就把火柴头吞下去,一下就死免得遭那么多的罪;为了保护自己染病妻子的丈夫,被一群人打死,扔到极远处的石灰场地中一把火烧个干净。
先来的并且没有病的轻壮很快被组织起来,靠着多吃两碗粥的力气,拿着竹竿成为了最为忠实执行这些命令的人。
三个入口都有这样的人守卫着,不经允许不得进入,必要的时候还要抬死人或是把活人扔出去,这样可以多换一碗粥。
这些不久前还是灾民、此时手持着竹竿维持秩序的人,就像是多云天气时云影与阳光的分界线。往前一步是光明,往后一步就是黑暗。
一幕幕人间的惨剧就这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