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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履危蹈险,就是为了人人为善,印证天主爱人。”
徐光启哀声又道:“天主信徒,以昭事上帝为宗本,以保救身灵为切要,以忠孝慈爱为功夫,以迁善改过为入门,以忏悔涤除为进修,以升天之福为善之荣赏,以地狱永殃为恶之苦报。为的就是让人为善为真、除恶必尽,教化众人,正与儒学相辅,补住教化道德。儒近天主,天主辅儒,两道暗合,所以我们可以信奉天主,这是有益教化的好事,大补于世教圣人之言。”
“若人人信奉天主,则天下安矣。若人人遵守圣人之言,则天下定矣。互补互足,我为何要怕?”
“可那些人呢?相信人死之后物质不灭,俱为蝼蚁之食,无所畏惧,无所敬畏,无所信仰。所信奉者,不过是生前之利,身后之名。如此一来,若是人人如此,天下必然大乱!无所畏惧,自然无可劝告,这怎么能行?”
“若是愚妇野民,你和他们说行善可入天堂、为恶便堕地狱,他们岂不迁善改恶?若人人为善,这天下怎么能不安定?可他们那些人无所畏惧,无所敬畏,若是人人如此,又有多少罪恶之事?”
“我也问过他们,他们果然教化不足。少壮淫乐、商人爱钱、为官言利,当真是唯利是图,堕落败坏。为何会如此?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圣人教化,享乐之风盛行,为蝇头小利不惜杀人放火……”
说到这,他又拿出一本书,名为《闽郡矿工请愿运动始末》道:“所谓一叶落而知秋至,他们送来的书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虽然不多却可以蠡测到他们的方方面面。先不说聚众骚乱之事,就说因何骚乱?还不是因为没有圣人教化、没有天主之义,让那些矿主肆意妄为,吸血食肉。为何做的如此肮脏?因为他们只言利,而不言义!无所畏惧,不怕地狱轮回之苦,不读圣人之语,不懂仁义之心,所以血腥残暴与禽兽无异。”
孙元化偷眼看了一下那本书中随意的一页,只看到上面写着:“共和国是国人的国,生存权是国人的基本权利,假如生存都难以保证的时候……”
光影一闪,便翻了过去,只是这么一瞥已经被吓了一跳,心中狂乱无比。
于是连忙点头道:“弟子记下了。儒学为体,科学为用。他们有他们的道,我们有我们的道,各不相扰。学术而不学道。而科学又有道术之分,这又另说,与算学科学,先学道后学术。弟子谨记。”
…………
月余之后,以孙元化为首,好科学算数之上海、嘉定等地的年轻才俊,一共十二人,南下前往福建,以学这些夷术。
临行之前,徐光启再三叮嘱,不可忘却王化之道,众人一一答允。便拿了赞助的银钱,乘船南下。
十二只是巧合,恰好有这些人要去,或是喜欢这些学问,或是无心科举,或是被那些望远镜、照片之类的事物吸引……
走后不久,徐光启忽然心悸不安,却不知为何悸动南安,当夜读《圣经》,随意翻到一段,忽有所感。
马可福音,第十四章:他们坐席正吃的时候、耶稣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中间有一个与我同吃的人要卖我了。他们就忧愁起来、一个一个的问他说、是我么。耶稣对他们说、是十二个门徒中同我蘸手在盘子里的那个人……
或是巧合,或是谶语,徐光启大为不安,合经祷告……
第六十六章 天下兴亡、与我何干(上)()
春华秋实,夏雨冬雪,四季就这样在时间长河中慢慢转换,天地万物时刻在变。
大明京城附近的农人收获了冬麦,乞求着今年不要如去年一般大雨倾盆连续一月,在夏风中播下希望。
京师外驿道的一棵老歪脖子树死了、枯了、倒了,长出了菌子,再慢慢化为泥土,新的幼苗在不远处萌发,慢慢茁壮。
不久前有一队番邦的使节在这里停留过,在这树上拴过马。或许半年前一位丁忧回乡的庶吉士也曾在这里停留,也或许没有,没人知道。
向北,朝鲜国的使者正前往京城,请求皇帝册封光海君即位,使者清楚此时大明正在闹着国本之争,并非嫡长子的李珲必然会受到颇多责难,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李珲数万两白银撒下去,总算换来了辽东都司承认嫡长子哥哥有病不能即位的一句话。
向南,一省之临,正在闹饥荒。再向南,江潮倒灌,死人数千。更向南,江西民变,乡族械斗罢工罢窑罢市……
使者们入京的时候,或许从上海县启程向南的孙元化终于明白过来恩师为什么让自己看那几页纸张:以大明的体量,只要惨胜就是不败。又或许在海边看到了缓缓前行的乌龟,偶有所悟,只要学这乌龟,以堡为壳、徐徐图之,周边便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
只是他毕竟年轻,没有经过历练,想的还是简单,不明白这要花多少钱,也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拿得出这些钱,此时难免有些异想天开,以为自己习得筑堡放炮的法门,便可海晏河清天下安宁。
虽是异想天开,但终究壮怀激烈,不负青年热血之志。
他连举人都还未中,正是年轻挥斥方遒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很多事真正难的地方在哪。
事实上,年轻时如孙元化这样想的人并不少。
但当不再年轻、真正踏入宦图多年之后,或许最喜欢的诗词就要变成稼轩居士的却道天凉好个秋。
譬如此时,譬如此刻,某个二十年前也如此时的孙元化一样壮怀激烈的人,此时此刻正意兴阑珊,眉头紧锁。
京城,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的书房中,门窗紧闭。
这位写过《神器谱》、改良过火绳枪、仿制过图菲克的“幸臣”,独坐书房。
桌上,一长一短两支番邦的火枪。
长枪为步卒所用,短枪为骑手所用,均以火石发火,装填速度极快,威力巨大,结构精巧。
这是不久前一个古怪的国家的前来都城的使节送给他的,据说在福建便听过他的名号,所以来到京城后就先送来了两支火枪,还送了一本装填手册。
除了这两支火枪和那本小册子,案几上还有基本赵士桢自己写的书,譬如《防努车铳议》、《神器杂说》等等。
案几上还铺着一张白纸,旁边是已经研好的墨,一支笔横放在笔架之上。
雪白的纸上没有一个字,连一个墨点都没有。
赵士桢就这么静静坐着,坐了一夜。
这不是第一夜如此这般。
从收到那两支火枪作为礼物之后,他便常常这样坐在书房,已有一月时常。
他不是不知道如何下笔,而是不知道为何下笔。
一个月前,这些古怪的使者送来了火枪,交流了几句。
赵士桢很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找到自己,火枪只是为了打开贸易的大门,至少有个机会。自己恰好是国内为数不多重视火枪的人,找到自己也无非是通过自己这个中书舍人的身份,在京城制造一些机会。
可以说,这是投其所好。他也愿意被投其所好。
火枪乃是军国重器,从这里作为入口,想要获得贸易,看起来是个两全其美各有所得的好事。
只是看了几眼施放,便知道这是好东西,可以说对方找对了喜欢的人,却没找对可以办成这件事的人。
这些人目的不纯,赵士桢很清楚。无非就是靠着火器犀利引起宫中注意,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开市贸易。
正常来说,不管目的是否纯正,对大明来说犀利的火器总归是有用的。
一旦推广,用之京营,可以壮居重驭轻之势。广之边方,可以张折冲御侮之威。每年可以节省下的银两和一些隐性的威慑导致的支出,加在一起少说也要几十万两。
若是几年前,赵士桢一定脑袋一热,便奋笔疾书。
可现在,他已经不敢动笔,也不想动笔再去写这些东西了。
因为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实的世界。
也或许他早就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
六年前,他那时年近五十,却仍旧热血满坡。
尝试制造了迅雷铳、鲁秘铳、改良了防虏铳车,急不可耐地上书诉说火器的好处。
然而上书不过一月,各种嘲笑的流言蜚语就布满了京城。
其一,你赵士桢就是个靠写字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做的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幸臣。其二,你弄出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进身之阶,目的不纯,小人。其三,你一中书舍人你管火器还琢磨要造攻城防守用的铳车,你意欲何为?
然而凡事有热血支撑的时候,总会不知疲倦不惧流言。
面对流言嘲弄,赵士桢充耳不闻,继续上书,继续作死。
半年后,他又考察了工部的兵器制造作坊,写了另一篇奏章。
经过考察,他发现每次铸造完大炮,试炮的时候总会炸膛,而每次炸膛之后又可以填写一份报表多要一些钱。
所以他认为,大炮每次试炮都炸膛,既有技术不过关的原因,也有那些制造作坊的人故意而为的影响。如果不炸的话,那就没办法搂钱,你不给他钱,他就让大炮炸膛。正所谓“需索不遂,故意损伤”。
其实这事大家都知道,但你赵士桢写出来而且送上去,这就是分明与众人为敌。
于是有人警告,有人恐吓。
赵士桢当时还没有心如死灰,继续上书。
半年后,他又上书说,根据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的经验来看,最好在制造兵器的时候能够让军方派出一人监察。
因为造兵器的不是用兵器的,所以他们不知道火器如果造的不好,对军心士气有多大的危害。再者,有人监察的话,也可以消除一些弊病。
如今的军械制造,令出三家。兵部、户部、工部互相推诿,又都想要趁机多弄一些钱。今后陛下可以尝试将兵器制造组成一个部门,便于令出一家。陛下你可以派出一人专门管钱,军营中也派出一人监察,这样一来火铳的炸膛率一定会有所提高,效率也能提升,每年的银钱也不用那么多。
赵士桢写的这东西一经传开,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万历批准允许他尝试制造。
千不该、万不该,赵士桢干的第一件事是对账。
按照账目来看,府中应该有银两三万零七十两才对,然而对方回应只有一万六千两,过往的账目太过久远,查不清楚了,你爱信不信。
赵士桢当然不信,于是想要去各个有关的衙门去查,结果可想而知。
赵士桢是中书舍人,这件事也是皇帝准许的,虽然银钱对不上,可武器还得制作,于是京营中派出了一人监督,名叫何良臣。
很快,兵部派遣的这位何良臣就被人先查了个底朝天。
其一,此人有贪墨的前科,用这种人监督军械制造,简直可笑。
其二,你赵士桢收了何良臣多少钱?为什么要用他?
其三,制造军械是我们工部的事,我们工部没人了吗?
其四,就算我们工部没有人了,兵部难道别人都死绝了,非要派出一个有前科的人?
我看你赵士桢不是为了制造铳车,而是另有隐情。
不久之后,工科给事中便上了参良臣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