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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酋长到球长-第6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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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徐光启尚在矛盾,他还没有在自己的内心完成耶儒合一的意识形态,却在这些书本中又看到了另一个出现过许多次的、他很熟悉的、名为“道”的字。

    此道或许非彼道,却让徐光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内心的震惊不亚于第一次接触到传教士和看到几何原本的时候。

    殊途同归、大道归一……隐约间,他竟有了一丝这样的想法,却又抓不住这种想法到底源于何处。

    这些书本中最让他喜欢的是名为“科学”的译名,与他心中所想的很多东西不谋而合,只是那些只是萌芽并未系统地在他心底形成完整的理念。

    在翻译欧洲水利工程学专著的时候,徐光启就隐隐觉得,这些欧洲人的技法,“以测量步算为第一”,剩余的技术、机械反而居于其后。

    而陈健用的科学这个翻译,恰恰符合了徐光启此时的想法。科极为斗量之术,这才是道,而那些机械之类反而是以此道而产生的术。

    这种奇妙的巧合与认同,让徐光启有些恍惚,那种从他脑中产生又流回到他脑海中的熟悉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

    其实他亲近的是自己,也是人最容易亲近的人,只是陈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的皮披在了自己的书中,换了一个名字。

    几天后,他放下了这些书本,邀请了那几位神秘的客人,想要询问更多的东西。

    看着坐在这里的那个为首的年轻人,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便拿起《算数与几何》问道:“这书将来必然大放异彩,人人可读人人必读。不知道在贵邦这书读的人可多?”

    书中的内容年轻人也看过,虽然字不同,但是里面的一些公式却一眼就能看出来模样,点头道:“按你们所说的科举……我们的科举也是要考的。算科也是必考的学问。不能说人人必读,但读的人还是不少的。读了这书,才能计算钱粮、挖掘河堤、修建堡垒。不过陈先生写的很深,有些东西其实也只是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

    徐光启颔首轻叹,之前也听说这个什么“陈先生”年纪尚未而立,只是以学识而尊称的先生,又听这人语气中隐隐的尊敬,微笑道:“想必你所说的陈先生也定是博学才俊,可惜缘悭一面。如今我在家中守制,就算他前往京城商谈贸易之事,也就在两年之内。待我入京之时,怕他已经南下归国。”

    年轻人想着陈健嘱咐的一些话,连忙道:“以科学而神交,又何必在意是否见面呢?这一次陈先生其实也是有事相求。”

    顿了片刻,便道:“陈先生说,科学是所有人的、通用的。而研究的人越多,便可以取得更多的成果。抛开道德,仅在这种不以环境季节国别所改变的事物上,后人总是比前人懂得更多。所以,他希望能够在玄庵先生的帮助下,建立一些学堂,教授这科学之法。学的人多了,彼此交流,才能不断进步。”

    徐光启忙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力所能及必不推辞。只是……我囊中羞涩,上海县内的宅院又做宣讲教义的地方……”

    年轻人大笑道:“玄庵先生且放心,陈先生在我国那也是一等一的资本家,钱不成问题。”

    资本二字,浅显易懂,宋代话本之中便多以资本二字的本义使用,明代也早已流传,动辄有“投机米市资本千万”之类的说法,陈健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份翻译的明白一些。

    前面资本二字,后面再加上一个家字,无非两种含义。要么就是靠资本盈利谋生的人,要么就是如儒法墨之类的流派。

    徐光启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这人说的资本家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取前意,因笑道:“这倒是没有想到,原来竟是一个田产巨多的豪富之家。”

    “田产倒是没有多少,主要是以科学盈利赚钱。之前送给玄庵先生的镜子、玻璃、油灯之物,都是陈先生的产业。如今在国内,数郡之内无人不知。所以修建学堂之类的事,自然是陈先生掏钱,这大可放心。主要是请玄庵先生寻找一些有志于科学的年轻才俊,这一点才是他想请玄庵先生帮忙的地方。”

    借机说起了一些陈健在闽城“白手起家”的故事,又说了一些在泉州救济灾民、测算彗星地震之类的事,听得徐光启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懂天文宇宙之事?”

    年轻人看了一眼旁边那个陈健早在闽城就准备好的本初先生的弟子、精通天文学和数学的人,暗暗使了个眼色,并未直接发声而是问道:“玄庵先生以为宇宙是什么?宇与宙可分乎?时间是可以独立于空间存在的吗?”

    徐光启大笑道:“这些深奥之言,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日后若有机会,可以坐而论道缓缓而谈,今日就单单说说这彗星、天文、日食月食之事。”

    在来之前,陈健已经嘱咐过他们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突破口,但是这个突破口想要打开极难。

    就算徐光启是最早接触欧洲天文学的士大夫,他接触的也是地心说而非日心说。

    一方面是天主教的意识形态,极为保守。

    单就日心说的问题来看,烧死布鲁诺并非是因为日心说,而是因为布鲁诺从玛利亚喷到上帝再喷到天主教,喷完天主教又喷加尔文和路德。喷完这些人还不过瘾,还提出口号要将教会土地田产收为国有、关闭修道院、让教士为人民服务等等。敢这么喊,八年前的死是必然的,但整体上日心说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另一方面在陈健推算过时间,利玛窦来华的时候,地心说占据绝对的上风,甚至在“科学”的角度上也是占上风的,绝不可能是日心说。

    一直在他出海之前,基本上都是如此,而在此前日心说在欧洲只是一种猜测,连用数学验证都是错的。

    想要打破这种猜测,需要两样东西。

    首先是天文望远镜。

    观察到木星的卫星,以证明地球并非是宇宙的中心,在地球之外另有体系。假使地球是宇宙的中心,那么月亮、太阳、木星以及任何的星球都是围绕地球转动的。

    只要能够证明有一样东西不围绕地球转动,这个假说的最基本的完美模型就被打破。而木星的卫星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它没绕着地球转,而且易于观察。

    但是天文望远镜的作用只是打破这个完美模型而非彻底推翻了地心说。甚至只需要修正一下,就可以继续用地心说解释。

    因此而需要第二样名为数学的东西,依靠观察算出行星椭圆运行轨迹,配合上平面直角坐标系和简单微积分来解决椭圆问题,哥白尼的日心说的计算公式极为繁复,属于先画靶子再开枪但是还打偏了的类型。

    没有椭圆定理和椭圆的焦点、偏心率计算,很多日心说的假说用数学以标准圆轨迹反推都是错误的。

    幸好,这两个东西不是问题。

    前者陈健正在花钱在闽城制造。

    后者他这一世看到的第一篇学宫的天文学论文就是关于荧惑星偏心率的,而初级微积分和直角坐标系已有雏形,那篇文章他已经看过十年了,写文章的先生他也见过了,那位老先生的名字成了子午线的名,弟子也跟着陈健出海到了大明……

    再加上从假说开始的那个族群一直都是相信日心说的,所以偏心率事件所影响的只是世界的“对称圆美学的宇宙观强迫症患者”而没有影响到宇宙的模型。

    假说是假说,日心说可以解释很多东西,但地心说同样可以解释。

    所以想要把这个假说让徐光启这样的接受了完美的地心说学说的人接受,就需要提前数年准备。

    现在的问题是陈健靠着名声和关系网罗到了族群中年轻一代中很优秀的天文学和数学人才,但是想要解释清楚却需要徐光启先帮着他把《算数与几何》润色一番,并且能够理解椭圆与三角形原理的一些计算方法。

    这就像是一个怪圈,想要吃到馒头需要先种麦子,而种麦子又必须要吃馒头以保证活下去……

第六十三章 三观毁灭者(下)() 
因而,当徐光启问起天文学的时候,年轻人没有直接说关于日食月食历法之类的东西,而是问了徐光启对宇宙这个概念的看法。

    这在明朝也是有争论的,宇宙即为空间和时间,那么空间和时间到底是可以单独存在的?还是无法单独存在的?这是后续很多东西的哲学基础,或许对于普通的学生只需要按照前人的学说给出一个填鸭一样的公式即可,但想要毁掉徐光启这样人物的三观却需要从根源做起。

    年轻人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又问道:“玄庵先生看了几天那本《算数与几何》,在说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请问玄庵先生几个问题。”

    “请讲。”

    “假使,一加一等于四,而四加一等于八。那么按照那本书中的说法,一加一再加一必然等于八,对吗?”

    “正是。虽然有悖常理,但是按照所谓逻辑,在这个假使之中这是对的。”

    “那怎么才是错的呢?”

    “在这个假使之内,算出的结果与假使的并不相同,便可证这个假使本身错了。”

    “是的。那么就玄庵先生如今所知的宇宙之一角,想必是地球为心星辰旋转。不管对不对,这都是一种假使。而我们所知道的,地球却是围着太阳转动的。所以,在讨论天文之前,就必须要接受这个假使,二者选其一,否则的话之后的一切都难以理解,也解释不通。”

    徐光启略微反应了一下,便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假使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但假使的东西与事实不符的时候便证明这个假使本身就是错的。

    现在他判断不出哪种假使是正确的,但却知道一件事:眼前这群人依靠他们假使的宇宙,推断出了彗星降临,而另一种假使的人却没推算出来。

    这不是有没有心的问题,徐光启很清楚,利玛窦想要得到皇帝陛下的赏识,在翻译几何原本的时候就想着先翻译天文历法书籍。

    如果有机会能够算出彗星降临这样事,利玛窦是绝不可能错过的,可既然错过了那就证明他没有本事预测,也就证明他所传授的地心说的假说是错误的、至少在彗星这件事上是不如日心假说的。

    对面的年轻人手中拿着泉州知府姜志礼的一些书信,上面明明白白地写明了彗星事件的原委,并且也拿出了考证过的那些元宋史书上的记载,基本上都能对的上,甚至想要继续往前翻可以翻到战国策……

    没办法,这是个自国人暴动共和执政就有信史的伟大族群,有心翻阅并不难,陈健是处心积虑穿凿附会,以有心算无心,以神棍冒充科学,自是占优。

    而一旦接受了关于天文学的说法,就必须要接受与之配套的世界观与宇宙不能单独存在的概念,这是一体的。

    徐光启这一生经历过两次大的世界观转折。

    入教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从万历二十一年开始直到万历三十一年,整整十年的时间让他接受了天主教的世界观。

    而如今,他又面临着第二次的选择,而这一次只会比前一次更加的激烈,他能感觉到。

    脑中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这是异端邪说,不可听信。另一个声音却在启迪着他,这是科学,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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