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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霖笑道:“不是不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急匆匆地从运河那边拉着我还有一些同志跑回来,总是有点奇怪。如今也有很多会记账的人,商社里这几年也培养了一批会计,你拉着我回来干什么?再说了,这特许贸易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你可是连出海寻死的事都和我说的。”
陈健嘿嘿笑道:“其实还是有些不对的。你说现在闽城风头最炙的投资是什么?”
湖霖想都没想道:“兰花啊。”
“那你说兰花值那么多钱吗?我想请大家回来看戏,顺便让大家琢磨琢磨,兰花和棉布、粮食、玻璃有什么区别?钱到底是什么?价格是什么?为什么棉布的价格大致上会保证在一个区间,长久看不会低于某个价?决定这些东西价值……呃,价格的是什么?这不都是要琢磨的事吗?总得亲身经历,才能恍然大悟啊。”
话音刚落,湖霖似乎明白了什么,惊道:“你要搞事情?”
“我搞什么事情啊?我也是前几天夜里睡不着忽然想到的。”
陈健笑呵呵地回答着,心里想的则是这一次一定要赚钱,哪怕是赔了自己往里面贴补也要让人相信,把钱投入自己的风险投资公司是有大钱可赚的。没有什么比狂热诱惑下的非法集资来钱更快的方式了,怕势单力薄斗不过一些人就把所有人都绑上,这才只是个开胃菜。
湖霖则是低着头,考虑着陈健之前的问题:花和棉布有什么区别?价格取决于什么?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应该就是这样或是那样的,但到底是为什么湖霖忽然觉得似乎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最简单的问题。
…………
告示贴出后,很多人蜂拥而至,然而守门的人告诉众人,正式投资要等三天后,现在可以先问一些问题,或是回去筹钱。
十四万银币,数量不多,而且最低限额才十个银币,市民阶层中的一些人也是可以投资的。
众人正盘算着自己想想办法把钱用别人的名字投出去的时候,一个人捧着两盆鲜艳的兰花也一堆球茎来到了红砖楼的咨询处。
“你们只收现金对吗?”
“对啊。”
“可我现在没有现金,这几天大家都在谈论陈先生风险贸易的事,兰花的交易量很少。你们看……我这些兰花和球茎,能不能抵一部分钱?毕竟后天就要投钱了,可才十四万银币的限额,我怕来晚了就被填满了。”
红砖楼的门前站着很多的人,这个捧着兰花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看得出神色很焦急。
的确,从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兰花的交易量立刻停滞了,很多人想要抓住机会把钱投到里面,都想要银币而不是兰花期货。
很多观望的人感觉到了不对,已经开始快速出手,可是并没有人接盘。
在红砖楼前负责解释接待的商社成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像是刚从南安或是某个县城来到这里一样,仿佛根本不知道兰花的价值。
听到这人说完,小伙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在说笑吗?这花能值几个钱?我们要的是钱,不是花啊。再说了,就算这是典当的地方,这花开的娇艳,可也最多值两个银币。加上你这些葱头……这葱头要去菜市去卖才行。”
捧着兰花的那人急道:“什么葱头?这是兰花球茎,可以卖出大价钱的。要不是我急于用现钱,哪里舍得变卖?”
气急败坏地说出了一个抵价的价格,年轻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啧啧,难不成这是金子做的?你说值钱,可也得有喜欢花的人买才行。没人买,这就是个葱头,甚至还不如葱头。葱头最起码还能炒菜吃呢,这破玩意能干什么?这不是棉布,总有人要穿;这不是粮食,总有人要吃;这不是玻璃,总有人要用……你这东西要我给你估价,两个银币,不能再多了。”
那人一听,怒道:“我和你说不明白。陈先生在吗?请他出来。”
“在。你等着啊,我去叫。陈先生来了,你这东西也值不上这个价啊。”
年轻人起身进到楼中,片刻后引着陈健出来了。
“陈先生,你是见过世面的,这花我的要价不过分吧?”
陈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小沙粒道:“这东西要是有人愿意一千个银币买,那就值一千个银币了?那我现在花一千个银币买粒砂子,是不是大家就可以拿着五粒砂子到我这抵五千个银币?你这花……要价确实过分了。”
“怎么会过分?现在是什么价?你问问去啊。”
陈健笑道:“什么价?什么价那也是有人接手才有这个价。没人接手,这就是一盆花,最多两个银币。再说了,现在什么行情啊?喜欢这花的人基本人手一盆了,那剩下的花谁要啊?每年的根茎都能繁殖,就算今年值这些钱……哎,你上过学吧?”
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那人点头道:“那是自然。”
陈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石膏笔,当着众人的面,在红砖墙上写了一个数字。
“就算一年出两个球茎,就算现在闽城就有一盆花。我估计,我能活七十岁,那就还能活五十年。那咱们算算……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
一开始的几个数很不起眼,一直到八年之内尚算可以忍受,然而到了第十六年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惊慌……
陈健还没等算到五十年,算到三十几年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大致算了算,五十年,那是一千万亿……一后面十五个零。咱们全国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三四千万,后面才七个零。怎么着?五十年后就算这东西一个银币一枚,全国每人要买四千万盆才行,那就是四千万银币。”
“谁有这么多钱?就算是最有钱的那几家,你问问把他们卖了,他们能凑出这么多钱吗?而且现在整个闽郡的花,可不是一盆啊。”
“我这人是学宫先生,你们也都知道,最讲道理,又喜欢算数。数就在这,你们自己看吧,你们说这花值多少钱?”
在场的所有人看了看红砖墙上的超长的、十六位的数字,全都愣住了。
小心翼翼地数了数,一个个吞了口唾沫,心说要按如今兰花的价格,这尼玛就算一盆一个铜子,五十年后也买不起啊。花是越来越多的,可花要卖给下个人才能变成钱,下个人总会有个终点的,因为没有一后面十六个零这么多人啊。
陈健苦着脸,继续说道:“莫说这花结出的不是金银,就算每朵花结出一两金银,五十年后一人要分上四百万斤的金子,那金子岂不是和海水一样了?就算是金子,到时候也未必换上一粒麦子啊。”
抬起头,看着捧着花的那个人。
陈健做了一个很坚决的表情,拒绝道:“对不起,这花在我一眼一文不值。当然了,只要还有人继续接手,你这花还是能卖出去的。但肯定会有没人接手的时候。”
“在倒数第二个之前的人手里,这花可以算是银币。”
“可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倒数第二个,但在最后一个真正出现之前,你所认为的你是倒数第二个只是猜的只是盼望的的一个预期,而现实是……你此时此刻就是最后一个,倒数第二只是一种可能。”
“可能这两个字……值那么多钱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挺好看的()
一番话之后,在场的许多人傻傻地看着那盆花,盯着墙上那可怕的数字,心中狂跳。
在这之前,很多人就隐约觉得可能会出问题。
可即便是这样想过,却在巨大的利润诱惑之下丧失了理智,冥冥中相信自己肯定不会是最后拥有花而非银币的那个人。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倒数第二,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为什么自己一定就是最后一个?
这是今年的想法,比起去年,至少已经有人开始想这个问题了,但谁都没有戳破自己或是别人的美梦。
然而现在连陈健这样的人都公开表示在他眼中这花一文不值,瞬间将众人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击的粉碎。
片刻之后,那个捧着花的人转身就跑,陈健在后面喊道:“喂,你做什么去?慢点,别跌倒,这水泥地摔倒了可是很疼的。”
那人头也不回,只是喊道:“干什么?我趁着还有人不知道,先把这花卖出去,几个钱都行!我要的是钱!我可不爱花!”
话音将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路口。
顷刻间,围观的众人也有七八个人转身就跑,留下的都是从没有做过这种投机生意或是做过但已经变现的人。
这兰花的风潮是谁弄出来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是陈健说的最后一个人。
…………
几天后,闽河附近的一家小纺织作坊里,一个女工提着一桶脏水来到河边准备倒掉。
粗大而沉重的水桶在女工的手中似乎很轻盈,有些粗壮的手臂在不寒冷的冬天半赤着,头上包着一条破头巾,扎着一条很多污渍的围裙。
或许很久前提着水桶的手是一双很稚嫩的女孩的手,但现在已经粗糙的仿佛树皮,几道皲裂的口子在手背上肆意地张扬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
指甲和手指肚上被纱线勒出一条条沟壑,脸上也因为常年的劳作年纪轻轻就变得干黄而又粗糙。脸颊有些不健康的两团红色,偶尔咳嗽几声,却急忙忙地掩藏住自己的咳嗽。
包头的头巾下,隐藏着一道疤痕,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击打后留下的,但现在只剩下了不怎么明显的疤痕。
女工将沉重的木桶提到了堤岸上,正准备倾倒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年纪有些大的老男人,手里捧着几盆鲜艳的兰花,似乎在那哭。
女工不知道那人在哭什么,看着老人手里的那几盆兰花,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是……要是我那盆花没有被偷走就好啦……”
倾到着泔水桶,心思却不在水上,而是想到了自己曾经也有这样一盆象征着希望、治愈、健康的花,就在自己的窗台,陪伴父亲走过了重病最后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兰花才两个银币一盆,那时候她只是希望用家里最后的一点钱为父亲换回一个希望,据说这种花可以让那些得了怪病的水手都起死回生。
可是父亲还是死了,但那盆花却在父亲死后留下的一无所有中,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她记得两年前,就是这时候,兰花已经涨到了几十个银币一盆,而自己那一盆又绽放的鲜艳。
纵然喜欢,可那时候却没有了爱花或是爱那希望与美的资格,只想着第二天卖掉,换成最粗俗的但却又有希望味道的银币。
但却不想,就在那天那里被人将兰花偷走,还把自己打伤了。
那时候,她还是个女孩,手还有些白嫩,甚至有时候还会想到希望、美丽、未来、幸福这样奢侈的词语,还有时间看着窗前的花傻笑。
那之后,她在花丢了后哭了人生的最后一次,因为哭了也没人看,更没人劝慰。
挽起了头发,退掉了因为父亲治病早已卖掉的房子,在城中寻求一项可以糊口的工作。
她记得那时候,闽城还是有好人的。
一家名叫乔记酱铺的小店收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