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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离开李亚军的“比如音乐酒吧”、门帘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向我奏响离别的绵绵之意时,魏航追到了大门口。他倚着门框、单手将门帘推在一旁,露出了他那张牛魔王般霸道无比、却又写满了阴郁的脸。
他叫住了我,而我用目光询问。他嗫嚅了一阵,难得地说起话来变得结结巴巴。他唏嘘说道:“你整天到晚瞎折腾啥呢瞧瞧这间酒吧,虽然没有‘残缺’那么热烈的气氛、那么高的知名度,可我觉得也还不错,李亚军这小子虽然不咋懂行,可对音乐、对咱们的乐队还是很尊重的你要是愿意回乐队来,咱们还可以一起所以,别走了、别折腾了,成么三儿,外头的世界寂寞着呢,哪儿有咱弟兄几个聚成堆儿来暖和,是不?”
回乐队?回乐队,多么好的提议、多么好的归宿。然而这些日子里的经历,似乎已经淡漠了我当年对音乐那像是烈日般的激情。年轻的时候,理想向量的指向永远笔直朝着深远的前方、朝着遥远的未来。我可以身无分文地抱着吉他在路边弹唱,幻想一个过路的纯情女子可以听出我琴声中暗蕴的深意,而后与我开始一段互为知音式的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可以在酩酊大醉时扯开保护着自己胸膛的衣衫,躺倒在地,一个人在冬雨中,单纯地以为自己的热情可以温热整个世界的冰凉;我可以用穿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来追求一份在那时的我看来,庄重到超越生死、纯净到冰清玉洁的爱情,最在失去它时,什么也无法挽回。
一个26岁的人,透过重重迷雾看到18岁的自己,视线穿越过的却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我从容自若地笑了笑,向魏航问道:“魏航,说句老实话,当年我为了追求文惜,丢下了吉他,丢下了乐队,你们几个,都挺恨我的吧?”
魏航皱着眉头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地抽出烟点燃、深吸。
我抬起手臂、张开左手的五指对着魏航说道:“当年我离开你们的时候,这只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每一根手指指尖的茧,硬得好像连针都扎不进去我却为了一个女人,丢了这几个按和弦总那么准确的茧瞧瞧现在这几根手指,光洁如新。我把弹吉他的手指在女人的身上磨平了,可如今,琴技不再了,女人也没留下”
“恨也让你们恨过了,骂也让你们骂过了当初离开你们的是我,现在上杆子回来的也是我。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进去,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面,我究竟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让我的音符,重新凌驾在你们的节奏之上?”
魏航依旧无言。
我耸耸肩道:“现在不是挺好吗?乐队里没了我,崽崽却比我更善于旋律、吴景泉也是前途无量。离开了残缺,你魏航依旧是魏航而且,你的架子鼓水平,真的越来越高了,给你点个赞!”
我收起四指,竖起的大拇指却在我和魏航越来越陌生的彼此相视的空间里,颤抖得无法停歇。
终于我在魏航复杂目光的注视中离去。他留不下我的灵魂,像是狂暴的沙漠终留不下风的气息;我亦带不走他的追求,像是再也无法从已然尘埃落定的沙漠中,携走任何一粒沙。
走在漫无目的的街上,穿过身边路人一步之遥的擦肩而过,充盈在他们各自脸上,自信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让我羡慕。像是一颗悬浮在宇宙寂寥空间里的渺小的星际尘埃,羡慕拥有各自轨迹围绕恒星转动的行星。
宿舍四人,如今也就是这样了。魏航蛰伏一隅,在小小县级市的小小酒吧里编织自己的梦想;汪铭苦读博士,登高向上的他,向蜷缩在谷底的兄弟们回头看一眼,变得越来越冷漠了;李含笑从村官摇身一变,进了省厅级部门,却不知这一路,喝空了多少个酒瓶、喝翻了多少次自己。但他们三个,“琴痴”、“学痴”、“酒痴”,毕竟凭着本事吃饭,各得其所。
我呢?
我这个曾经放荡不羁的“情痴”,如今不光丢掉了爱情,就连自己的乐观、善良,和本心,都快要在这场不由我坐庄的豪赌中,输得片甲不留了。我一直都太高看了自己,或是,一直以来,我都是用看待未来那理想中的自己的目光,来审视今天的自己。
我嘲讽地对自己笑道:“‘情痴’?我看你是‘白痴’才对!”
骂过了自己,却又怜悯起了自己,我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汪死水里胡乱扑腾的游鱼?徒劳挣扎,却是水洼不断蒸发,连生存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
我没有答案。
我没有给郭芓荞带回毫无所获的底气。于是傍晚时分,我约了周虎一起吃饭。席上摆着一桌好菜、两瓶好酒。邀请周虎,我带着赔罪道歉的心情,和一醉方休的念头。
日落时分周虎匆匆赶来,我起身迎接。他的脸色在平静中显得有些阴沉,甚至,我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鬓边根根直立的发茬中,灰白的发丝忽又多了许多。
沉默中饮了三大杯酒。
开场连喝三杯白酒,是新疆的习惯,尽管我腹中隐痛,却也在这三杯酒过后,忘却了病痛,提起了情绪。斟满又一杯酒后,周虎用黝黑的手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捏着筷尖递给我。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忘记了自己总在吃饭前擦擦筷尖的习惯。
“陆鸣嘛,”周虎浓重的新疆味普通话听起来总是那样浑厚、富有感染力,他的语气沉重,“你啥也不用说了!”
“师傅,”我叫了周虎一声师傅,声调却颤抖得有些卑微了,“不管你肯不肯接受,我还是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啥对不起嘛?”周虎大口吃菜,眼皮也不抬,随口问道。
“时光国货”
“是嘛,我晓得嘛,时光国货已经终止了给我卖枣子的协议嘛!我的枣子刚刚在和田装了几大车,车子都没开出阿克苏,阿郎死给!说不要就不要了嘛!”
我紧紧咬着嘴唇道:“这其中的原因多少和我有关,我对此负有责任所以今晚,我”
“哎,陆鸣,我就不明白了,你也是个男人,是嘛?站着尿尿的男人,是嘛?怎么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像个娘们!”周虎冷着脸一通叱责。
我叹口气,将面前杯中酒一口干掉,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像是将自己当成另一个人般愤慨地骂道:“对,你说的对,我他妈的,活得还真像一个娘们!”
“就是嘛!”周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恶声说着,轻轻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酒。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气氛和桌上的菜肴一同冷却着。时间在周虎嘴唇的不断的开开合合中迅速流淌,淌过我心中那洼快要干涸的死水,又卷走了供给我呼吸的氧分。我感到一种泰山压顶般漆黑的沉重感,我这条游鱼就快要在这沉重的窒息中彻底死去了!
可周虎饮完了酒,忽然脸色一变,笑了起来。那感觉有点诡异,像是无人掀动,一张漆黑的幕布却自动揭开,露出了其后灿烂色彩的画幅。他有些畅快地笑道:“哎,你不知道吧?时光国货赔给我的违约金,足够我再买十几车的枣子了,我没赔钱,反而赚了一大笔嘛!”
“真真的?”
周虎嘿嘿一笑,用筷子敲敲桌面说道:“陆鸣啊,怎么啥事情都往自个身上揽呢?违约是时光国货,又不是你陆鸣咱师徒俩相处到现在,你对我承诺的,都做得很好嘛!你是个重承诺的人,我晓得嘛!”
“可是”
“可是啥嘛!你是个堂堂大学生,工作干得不错,刚来厂里时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我周虎就很佩服嘛!还有,厂里搞竞赛,我们四个老家伙是帮了你,但首先你得足够聪明、足够勤奋,你拿了第一名,实至名归,可不是我们的功劳!再说,你辅助王瑜重新上位弄得那些事,冷静、果断、狠辣!”周虎总结似的给予我一番评论,最后却倒吸口气,不解地皱着眉头说道:“按说,你是个成大事的苗子,可是你个巴郎子嘛,陆鸣嘛,你咋活得一直很小器呢?像一根阴沟沟里晒不着太阳的葡萄藤子嘛!这到底是为啥嘛?”
是啊!我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向周虎描述了我那“死水游鱼”的比喻。我问他,我是一条活鱼,却怎么总在一湾死水中游荡呢?为什么我的世界不能是溪流、江河、湖泊,甚至是海洋呢?为什么?是世界束缚了我,还是我对世界关上了门?
周虎想了想道:“别看我人粗糙,说话也粗糙,你师傅我还是过了些桥、走了些路的嘛,看人看事,都比你个巴郎子明白得多!这些年你瞧我在爱羽日化,刺头一个、懒汉一名,为啥公司还肯用我?那是因为,我把自己的定位看得很准!就说枣子的事嘛,本来我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我是谁嘛?我不是做枣子的大老板、不是物流公司的总经理、不是成都总经销的负责人我是啥嘛?一个小小的工人,球都不是!人家时光国货能用我,是我的荣幸,不用我,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可是你陆鸣呢?我看你陆鸣是个成大事的人,真的!你嘛,”周虎仰头长叹,用筷子指指天、又指指我面前的盘子,道,“你明明是条可以翱翔九天的龙,却以为自己是条死水里的鱼,你说嘛,究竟是世界把你看得低了,还是还是你根本没有站在一个高高的位置,去好好地看一眼这个世界?”
第218章田建宇()
在一个高高的位置,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
高高的位置高高的位置在这个无限微妙的时刻,周虎的一席话在我的思维地图中激发出了一重又一重愈发激烈的浪潮。就像承受着洪水的堤坝出现了一道裂缝,这裂缝迅速地延伸、扩张,以无法逆转的态势,蛛网般遍及了整座堤坝。霎时,山崩地裂、洪流遍野,滔滔巨浪蔓延了整个世界。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我拥有着一双翅膀,却为何总在千丝万缕的羁绊中,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为何我会活成一个小境界的人,目光的着眼始终集中在细枝末节?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标榜着一个“重承诺”的招牌,却因举着这个沉重宽大的招牌而累得苟延残喘呢?
那是因为我的境界太低!
境界太低,所以才会整日里身疲心累,却像头围着磨盘打转的驴;境界太低,所以才会关注着一个个繁杂纷乱的细节,却始终把握不到人生的重点;境界太低,所以我才会成为四大痴人里,唯一一个痴迷的对象并非物而是人的人一个情字,如同自己为自己圈下的牢笼,一颗心,只开了一扇窗,于是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我却只看了一片镜花水月的单调。
周虎只一眼,便知我已然大彻大悟。因为自己的几句话点透了我,他的神情倒显得有些惊喜莫名了。
“师傅,”仅仅过了也许只有五分钟的沉寂,再次开口说话的我,连语气声调似乎都变得不同,我不再被诸如内疚、惭愧、自责等情绪左右。我的意志开始变得坚定,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我镇定地举起酒杯,对周虎诚恳说道,“师傅,谢谢你的提点。”
周虎颇为玩味地想了一想,爽朗地一拍桌子,咧嘴笑道:“到底是有文化的年轻人,一点就透!聪明、机灵啊!”
我摇摇头道:“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