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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剑侠-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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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里头静寂了好久,终于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道:“进来罢,你非要嫌命长我还拦着你么?”孰知这语音过于低沉,程在天只听清了前半句,还以为洞里那人古道热肠、热心相迎,忙不迭地道谢,加速爬了进去。

    正不知那人的所在,悄然间只觉后背传来阴风阵阵。程在天尚未转身,头只转到一半,便有一股无比阴寒的掌风扑在背上、脚后跟和面前。

    程在天心头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这人的掌力非我能及,跟他对掌岂不是毫无胜算?还是用剑的好。”当即弹剑出鞘,转身想和那人对敌。

    洞中那人却仍然不露形迹,叫他时刻提心吊胆。他静下心来,察看着洞中形势。原来那洞口甚是宽敞,通道又长,只见入口,不见出口。

    地上除西北角的柴火外,到处都是方圆不一的石头,围着中间的大木桌,桌上摆放着香蕉、桃子和梨,空地上还堆放着不可计数的果核。洞内左边石壁上掌印密布,个个都嵌入了不止一尺,中心却连一个掌印也找不着,只是刻着“败残洞”三个行楷。虽名为“败残”,笔法却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直追颜鲁公颜真卿的风采。

    他看得击节叹赏,安危偕忘,想道:“好书法!”正要出声称赞,恰在这时却听到了洞外的喊声。原来,洞外的法媞梅见他良久无声无息,心也慌了,惊声呼喊他的名字。

    程在天刚应了一声:“我好得很,不必担心!”身后又有一阵阴风袭至。这次他一回头,便瞥见一张苍老的脸庞,也不知是人是鬼。那张脸呈紫棠色,双目发黑凹陷,鼻子歪歪扭扭,瞧着十分可憎,叫人亲切不得。

    程在天又瞄了瞄他两边侧脸,这才得知他只有一只耳朵。再看那人全身:瘦如病鬼,手足水肿,左腿还跛了。如今天时尚寒,那人却只披着一件破麻布做的短褐衣服,下身用虎豹的皮和花草遮盖着,处处透风。程在天看他少说也过了六旬的岁数,想到他晚景如此凄凉,唏嘘叹息。

    那老者跟程在天相距不足两丈,据他猜算,要是老人家想要出手,在更远时便出手了。而这时那老者跟他相视已久,脸上虽带肃杀之气,手上却毫无动作,猜不透其人所思所想。

    程在天看那老者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手中利剑,大感愕然,嘴巴一痒,先开口道:“晚辈程在天,向老人家问安。”那老者并不答话,反问道:“你跟吕岩老儿有何关系?”程在天煞是惊愕:世间人物,无论三教九流、老少妇孺,哪个不将他太师父吕洞宾奉若神明?称呼起他来,不是“真人”便是“神仙”,纵是不信道者也以“吕洞宾”的雅名相称,敢对他直呼其名的人,还真是头一次见。程在天听出了轻蔑之意,胸中颇为不快,勉强回道:“吕真人是晚辈的太师父。”

第110章 往事浮沉可叹(2)() 
那老者听完了,苍髯轻飘,呵呵笑道:“吕岩老儿几时多出来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徒孙?真是笑煞老夫!”程在天怒道:“前辈指摘我学艺不精,我并无一丝一毫怨气。只是前辈言语之间辱及太师父,却是为何?”那老者若无其事地道:“老夫何曾对他不敬了?糊涂可笑。”程在天道:“前辈对他直呼其名,还以‘老儿’相称,不是对他不敬,却是什么?”

    这时洞外却响来一阵滔滔不绝的争吵。那争吵声来得尖利,多半出自女子之口,细细听去,似乎发声的又不止一人。

    程在天听不清楚,并不知晓洞外的境况,但他只怕法媞梅出了什么岔子,俯身又想爬出洞外。谁料那老者也跟他一样急切,想要爬出洞去。

    四目相接,那老者先说道:“你先爬。”程在天道:“晚辈怎敢跟前辈争先?请前辈先爬。”那老者不耐烦地道:“真是啰嗦!我爬便爬,还怕你背后下黑手、放冷箭不成?”话毕,低头缩脚,旁若无人地往外便爬。程在天看他左腿虽是瘸的,身子却灵巧如鼠,不消多久便出了洞去,感叹之余,也火速跟上。

    他们两人出到洞外,那老者神色一如往常,程在天却惊得张嘴合不上。面前站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自然是法媞梅,另一个却是湘竹。她们两个见他出了来,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语。

    程在天看向湘竹,但见她改穿了一条比以前更窄的百褶裙,面有菜色,憔悴消瘦,举着灯火的手更是瘦弱如柴。他骤然升起无尽的怜意,一时情不自禁,扑上去把她拥到怀里,问道:“湘竹,你怎么啦?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法媞梅看在眼里,顿时脸色骤变,醋意横生。只听湘竹并不作答,反问道:“程大哥,你怎的到了这里?”话一说完,渐渐抽泣起来,道:“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程在天欲言又止,往事种种,全都历历在目。他回想了好一阵,终于张嘴说道:“我也以为你早就……早就……”说到此处却猛地噎住,“死了”两个不祥的字终究没有出口。

    湘竹宛如一朵解语花般,轻轻笑道:“你别瞎说,我活得好好的呢。”程在天搂着她的手并不放松,反而搂得更紧了,喃喃道:“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大抵是佛菩萨、玉皇大帝显灵了,过几日我去烧几炷香。”

    法媞梅看他们竟像老相好似的,才一见面就搂搂抱抱、互诉衷肠,本已老大不高兴;而今听程在天又谈起菩萨、玉皇这些异教的神祗,更加不满,再也隐忍不住,就要发作。

    孰料那老者抢先了一步,喝道:“你们两个是老相识么?这么亲热作甚?”湘竹羞红了脸,答道:“爷爷,我跟他几年前就认识啦,说是老相识……也差不太远。”程在天道:“你怎么叫他爷爷?他是你爷爷么?”湘竹道:“不是。我姓王,他姓苗……”那老者抢道:“住嘴!”这时程在天又像是狄大人附体了一样,头脑中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他姓苗,又有着如此强的功力,莫非就是五毒教的上任教主苗毅兴不成?”

    那老者愣了一愣,随后便抚掌称善:“了不起!老夫还道三十年后,无人再提起老夫的名姓,更没一个能认得出我的人。天长日久,老夫的面容也不复当年,岂知竟被你这小娃娃一眼看穿。了不起!”程在天道:“可我……我听说苗教主当年遭唐门暗算,伤重难治,连遗书都写了,怎么还能活着?”

    那老者哈哈狂笑:“天命如此,人力能奈我何?”程在天道:“前辈指意难明,晚辈越听越觉困惑,还请明示。”那老者笑道:“说与你听,又有何妨?”带着炫耀的语气,把来由经过从头至尾地说了。

    原来,约莫三十年前,苗毅兴从前任教主龙傲松手中接过了教主的大任,原想励精图治,对内大兴武学,重振五毒教的威名;对外解仇释怨,与唐门停战结好。然而世事难料,两年过后,唐门门主唐耀华猝然长逝,有好事者说,看那伤口的状貌深浅,均属五毒掌所致。

    经少林禅修方丈居中斡旋,唐门和五毒教两大帮派在少林寺内见了一面,唐门中人抬出唐耀华尸身,当面对质,苗毅兴无言以对。唐门子弟因而怀恨在心,不久后便闯入湘西五毒岭,把五毒教总坛都炸了个稀巴烂,教众死伤不计其数。苗毅兴被炸去一只耳朵,左腿也瘸了,连盲肠都流了出来,只好带着残部到处逃命。

    逃至泸州时剧痛难忍,教众又困乏不堪,便在此地暂且住了下来,自己也好治病养伤。哪料教众住了半个月,反倒迷醉于泸州的风土人情,加上在湘西的奇耻大辱,再也不愿回到湘西去。

    苗毅兴干脆便在泸州重建了五毒教,又击杀了数位唐门高手,挽回了些少脸面。再过不久,他每日腹痛,有如刀绞,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传了位给龙紫阳,便闲坐等死。硬撑了五天,他终于气绝而亡,龙紫阳遵其遗命,将他下葬。

    但他假死了三天之久,竟徐徐苏醒,醒来时已不见一人在场。他本想再回到教中,但转念又想:这时的教主已是龙紫阳,一应事务都由龙紫阳操办,自己废人一个,无谓再去徒添麻烦,让龙紫阳当教主当得不能心安,索性远远遁走,四处流窜,靠杀人越货为生。

    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烦闷,无奈见着了人便起杀心,最终便躲到了深山老林里头,靠吃兽肉野果为食。此后二十余年,他虽鲜少杀人,但为了格杀禽兽,手上的功夫从未落下,练到今日,随意的一挥手、一弹指间,便能使得百兽倒毙、万花凋残。

    程在天听得饶有兴致,法媞梅却意兴索然,无心去听,双眼恨恨地盯着程在天。

    苗毅兴闭目笑道:“天方教的姑娘,怎么也大老远的到了这里来?”法媞梅本不想应他,怎奈她此时没人可以说话,只好应道:“苗教主好。小女子是天方教哈德桑教主的女儿,用汉人的名字来称呼,叫做法媞梅。”苗毅兴道:“我还道是谁,长得这么标致,原来真是哈教主的掌上明珠!”

    法媞梅见这怪老头对程在天、对湘竹都是凶巴巴的,唯独赞了自己一句,分外高兴,说道:“苗教主过奖啦。”复又换了一种腔调,说道:“我哪里有这位小妹妹那么漂亮?”又问:“不知道这位小妹妹是谁?瞧起来可不太像苗教主的孙女。教主可否说来听听?”

    苗毅兴道:“贵我两教亲如兄弟,今番又是天方教的圣女开口,老夫岂有不说的道理?她叫湘竹,爷爷王敢当在当年是我至交好友,更是我在教内的得力助手。老夫还自以为死而复生后,跟教中人物再无瓜葛。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前我出外摘果子吃,一瞧有只老虎追着个小姑娘不放,那个小姑娘便是她了。老头子本无救她的意思,但一来耐不住虎肉鲜美,二来看她长得水灵灵的,催醒了老夫多年不见的好心肠,便一掌把那老虎杀却,救了她一命。

    “她深感老夫救命的恩德,缠着我不放,闲谈了几句,才知道她竟是故人的孙女。我正好缺个人来解闷,她又要报我的恩,于是一言说定:自此我教她打虎摘果的本事,她陪我说话聊天,大家相依为命。至于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我俩一概不去过问,过自己的闲静日子,至今不知有三年四年了。”

    法媞梅白了程在天一眼,又问道:“看来这位湘竹妹妹,倒不太寻常。一个女孩子家,不在闺房好好待着,怎么随随便便就出外去玩?”湘竹嘴唇动了动,没有作声。

    苗毅兴叹道:“唉,要怪就怪这傻孩子太没心眼。她说在家不高兴,非要去见什么‘好哥哥’,又不想别的人知道……”程在天听到了“好哥哥”三字,心里翕然一动,双眼正对着湘竹,但见她也同样瞧着自己。

    苗毅兴续道:“老夫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好哥哥’,让她如此牵挂,不顾安危地跑去找他?”法媞梅见程在天脸上又是一红,哼道:“我想,我猜到他是谁啦。”湘竹咬咬牙,终于直言不讳:“不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的程大哥。”当她不在似的,又拉起程在天的手。

    法媞梅忍气憋火已久,此刻再也难抑,竟把头巾、面纱全都揭开,高声道:“我怕他如今不是你的程大哥啦。你好好地看个清楚,用心记住:我跟他才是一对儿。”湘竹也暴怒起来,骂道:“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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