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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无尽烽烟何日了(1)()
他们这一路,虽则走的途径与来时的路不同,可也相差不远,行止作息,略如往常。山势越来越低,沿路的人烟也越来越多,不过半日,二人已过了玉门关,往剑门县进发。
一路无话,到了第四日,二人眼见天黑,便去找地方投宿,不多时便瞧见了一间平房。程在天正想要叩门,忽的叫道:“师父,这不是那个贼人的所在么?”秋雁子仔细一看,这平房左右都挂着羊角,确实便是那日在青稞酒中下药,图谋不轨的贼人所住之处。
秋雁子道:“天儿,随我进去瞧瞧。”程在天道:“师父,他已死了许久了,怕是早就有尸臭了,这……”秋雁子见他有些畏缩,嗔道:“尸臭却又如何?他早死了,动都没法动一下,跟木头石头没什么两样,掩上鼻子进去便是了,有什么好怕的?”程在天道:“徒儿终究有些害怕,师父先进去罢。”
秋雁子又觉可恨,又觉可笑,道:“先进去又如何?”他们走时只把门轻轻掩上,此刻大门一推便开,眼前一幕,却叫两人大是震惊:那人尸身躺在客厅正中央,周身有无数朵花瓣,把手脚、头脸全都遮盖住了,只有肚腹处露了一些出来,露出之处却又可见密密的齿印。尸臭浓烈,花香却也尚未消散,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诡异非常。
程在天掩着鼻子看了不久,叫道:“红猿,红猿!”秋雁子面露不解,问道:“什么红猿?”程在天道:“师父,周晨阳大哥曾跟我说起这红猿的事情,你没听过,我便再说与你听。以前周大哥说,血花帮养了一群红猿,不吃果蔬,唯独爱吸人血,等红猿把人血吸足了,他们便把红猿杀了烹掉,如此便能功力大长。周大哥还说,这红猿爱闻花香,只咬那些经花露浸泡过的人,吸他们的血。我见他浑身都是花瓣,又有多处被咬过的痕迹,立时便想到了红猿。”
秋雁子恨恨道:“歪门邪道,害人不浅!如今你说的血花帮和红猿在何处?”程在天道:“后来这血花帮惹着了五毒教,有的被杀了,剩下的投降了,整个帮派都作鸟兽散啦。但这群红猿却不知去向了,我原以为它们再怎么样厉害,也终究不是人,决计走不远的。谁想它们竟离了泸州城,到了这里!”
秋雁子道:“它们原本在泸州?”程在天道:“不错,大都在泸州城内。”秋雁子皱着眉思索了一阵,道:“它们不过是猿猴,岂有穿州过县,来到这里的道理?定是有人在其中使坏。”程在天道:“徒儿也是这般想的。”秋雁子伸出右掌,内劲一吐,把死者身上的花瓣吹拂开来,一看:果真有数不清的咬痕,表皮绽开,隐隐可见底下的骨肉,触目惊心。程在天掩鼻之余,连双眼也合上了。
秋雁子道:“天儿,花瓣一吹走,他的尸身更臭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借宿罢。”程在天连忙叫好。于是两人搜索了片刻,又找到了一间吐蕃的佛寺。
一如往常,吐蕃喇嘛来者不拒,纵使族类相异、言语不通,却仍旧盛情款待。
程在天感叹道:“师父,他们心地真好,我们跟他们丝毫不曾相识,却如同贵客一般接待我们。”秋雁子道:“你说的不错。他们于高山之中修行,人烟罕至,鲜染尘俗,想来早就成了四大皆空的有德高僧啦,哪里还存有戒备之心?”程在天奇道:“师父是玄门中人,也为佛家说好话么?”
秋雁子正色道:“为他们说些好话,又有什么相干?天儿,你须当记住,从佛从道,皆是修行,只不过走不同的路罢了。虽则路有不同,但两教都有着惠施世人、普度众生的愿心,彼此相近相通,何必去争谁对谁错、谁优谁劣?要是真参透了这些,不知世间能免去多少纷争。为师听说,明教与天方教之间积怨颇深,也正是各持己见而相互龃龉之故。”她越说越起兴,又连着发了好长一段感慨。程在天从头听了到尾,直听得心悦诚服,道:“师父所说,情理兼具,徒儿是万分赞同。”
秋雁子见他一副极其热切想听的样子,心中大悦,复又谈了半晌,这才说道:“好啦,说了这许久,也该去睡啦,明日一早,咱们又要赶路。”两人便各去自己客房中睡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两人便整顿包袱,一路往回飞驰。过了四五个时辰,两人看着周围的事物越发眼熟,便停了下来,找人一问才知已到了剑门县。秋雁子又问起流萤门的所在,对方却不是江湖中人,毫不知晓。秋雁子道:“天儿,你瞧如今该如何是好?”程在天道:“师父,此地既然有许多剑客,江湖中人也自然为数不少,我们不妨去找些武林门派或是练武场,一问便知啦。”秋雁子把纤瘦的手轻轻拍在他头上,笑道:“你倒变精明了!”
自古以来,剑门县便习武成风,显姓扬名的江湖侠客也是不可胜计,要找一两个闯荡江湖的,本就不难;他们两个又是有心人,花了不过一炷香光景,便寻着了一处练武场。他们来到场外三四丈处,只听人声鼎沸,叫好声、起哄声、剑刃相击之声交杂而响,叫人什么也听不清楚。秋雁子和程在天仔细一看:站在场外的人围成了里外五层,摩肩擦踵,一边看一边喧嚷吆喝。
程在天看不清场内的人物,便找了个最外一层的秃头汉子,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这位大哥,这是在做什么事情?”那汉子头也不回,道:“比武,你没见过么?”程在天见他语气十分不耐烦,也不气不恼,再问道:“是点到即止的么?可会伤人性命?”那汉子不再理会他,身旁一个老头手执霸王枪,说道:“但凡比武,总有意外之时,谁能担保定能不死不伤?倘若真有疏虞,那也只好各安天命了。”程在天道:“既有死伤,那又为何要去比武呢?”话尚未了,暗里想道:“这前辈倒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老头凄然笑道:“比武一招不慎,被人杀了,还算是死在同族手上。可要是没人肯为国出力,嘿嘿,到了南蛮子挥军杀来之时,就要死于夷狄之手,留后世耻笑了!”程在天愕然道:“什么南蛮子?谁杀来了?”
那老头轻吁了一口气,讥嘲地道:“你是个公子哥儿,不知此事,倒也难怪。正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只怕南蛮子杀到门前那一刻,还在吃喝玩乐哩!”程在天道:“前辈,我……我是在西域过了好久,如今骤然归来,这才不知道近来中原的事。”那老头把他审视了一遍,道:“你到西域去,所为何事?”
秋雁子终于厌烦,对程在天道:“天儿,我们是来问流萤门所在的,不要生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那老人冷笑道:“国有危难,于你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么?”秋雁子怒道:“我正和我徒儿说话,容你插嘴了么?”程在天见她眉色转怒,眼看就要出手,忙道:“师父,稍安勿躁。这前辈也是一心为国,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秋雁子道:“你且宽心,我也懒得跟他动气。”把头转向一边,再不去看那老人。
程在天道:“晚辈实在不知国家有何为难,万望前辈明示。”那老人道:“好罢,你卑辞屈节地来问我,我死活不说,岂不是蛮横不讲理?”于是把近来发生的要紧大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南诏国连年来屡屡进犯,边将无能,州县失守。去年,朝廷遣右金吾大将军、天平军节度使高骈移镇西川,高骈治军得力,又命僧人景仙左右筹划,于成都筑建外墙,以资守御,一时人心渐安。
但外墙尚未筑成,南诏又来寇边,高骈便又命景仙出使南诏,名为和谈,实为缓兵。但景仙一去再无音讯,南诏大军是否还会再来,无人能料。边陲百姓久知南诏军凶暴不仁,此时仍旧是提心吊胆,以至于日不思餐、夜不能寐。
这高骈是个明白人,知道前线兵将孱弱,倘若南诏再犯,未有胜算;思之良久,又和东川节度使商议半日,想出一个法子:在东西两川之地广设练武场,贴出告示,上写:南诏为患,男儿何不为国效力?朝廷如今大设练武场,意在拔擢人才,招募猛士从军守边。凡上了练武场的,便赏五十文钱;比武胜了五场,赏钱一贯不说,又能入于军籍,即刻便授伍长之职。
不消几日,群情踊跃,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争着涌到练武场边。此处的练武场,乃是在剑门县,属东川之地,但东川节度使昏懦无能,对高骈是言听计从,便也很快设了起来。
第68章 无尽烽烟何日了(2)()
程在天认真听罢,说道:“原来如此!前辈知无不言,叫我知道了这许多事情,晚辈感激万分。”那老人道:“这些话,不必多说。”程在天忍不住问道:“前辈瞧着有些面熟,敢问高姓大名?”那老人爽快地道:“免贵姓丁,泸州丁平是也。”
程在天叫出声来:“原来前辈便是阿友所说的‘霸王一枪’丁平?”丁平道:“愧不敢当。你所说的‘阿友’,可是那个又壮又胖的人?”程在天笑道:“不错,他是我家一个仆人。前辈救过他一条性命,他心里时时铭记着,也常跟我说起。”
丁平和程在天这一老一少畅谈起来,把练武场上的喧闹之音都暂时忘却了。
说到如今的世道,丁平忽的面露愁容,长吁短叹,道:“如今是内无良民,个个群起作乱;外无睦邻,夷狄窥伺,大动刀枪。可怜大唐国势到了如此地步,可悲可叹!”程在天劝解道:“前辈宽心,终归会有太平之日。”丁平道:“我生平为人堂堂正正,谁知我那不肖的弟弟却四处为非作歹,杀人放火都做了个遍。唉!如今他又没了音讯,也不知他身在何处、可还活着。权当他死了罢!”
程在天心里暗暗吃惊,想道:“原来丁前辈还不知道丁吉的死讯。丁吉虽残暴不仁,到底是前辈的兄弟,看来他的死讯,我也只好隐瞒,免得前辈伤心。”便宽慰道:“前辈,他如今是坏人,未必日后不能改邪归正。指不定哪天他就自认罪愆,跟前辈兄弟和好啦。”丁吉苦笑道:“真能如你所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秋雁子在他们谈论时,也无心去听,只顾去向人询问流萤门的所在,问了好几个人,忽的有人大声叫道:“这位不是‘天下四君子’中的秋雁真人么?”周围的人仔细一看,也叫了起来。秋雁子见这些人多是溜须拍马之辈,不耐与他们说话,应付了几句,便又追问流萤门的所在。
听了答复后,便对他们不管不顾,兀自去看那练武场上的动静。只见那场上的人虽然筋强力壮,却只晓得以肉相搏、蛮力取胜,纵有武艺也平常,愈来愈觉无聊,这时便说道:“天儿,你和这糟老头子说完了么?为师要去流萤门一趟,此后便回终南山去,隐居修道了,可没工夫听你们说个不休。”
程在天道:“是,师父。”又对丁平道:“前辈千万保重,他日有缘再见。”丁平笑道:“你去罢!只是你这师父,脾气挺坏。”秋雁子道:“你可知我是谁么?”丁平道:“久闻秋雁真人武功绝顶、德行完备,天下谁人不晓?只是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既为玄门中人,又是吕神仙的弟子,本该修身养性,轻易不该动怒;今日一见,真人脾气尚还不小,可把那清静无为的要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