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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和范同两人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走着,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意味在。范同看秦桧有些垂头丧气,笑问道:“怎么?秦相,让人堵了吧?”
秦桧顿时拉下脸来,可范同有刘家的背景,他也不好发作,只道:“政见不同有甚稀奇?我怎么听着范参政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
“那可不敢。”范同笑道。
“你休笑。”秦桧正色道。“倘若宋金联手反制契丹,必然稳占上风。到时,统率西师的刘太尉不就出了风头么?在西军中不也有了威信么?我这番苦心,怎就没人明白?”
范同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此人纯粹是靠站关系身居高位,实则没有什么才干见识,在中书里就是个二愣子,只能充当个打手,师爷都作不上。一听这事对刘太尉有利,他有些懵,问道:“那,如今折相极力反对,如之奈何?”
“奈何?我还想问呢!方才殿上,麟王与我针锋相对,你在一旁看戏?也不帮我言语一声?哼!”秦桧不满道。
范同见状,陪笑道:“相公息怒,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我。你就是替他把那事办了又能怎地?人家求那么久,你非拖着吊着,是我也恼了。”
“你说得倒轻巧,那事容易办么?他折家世镇府州,那是因为还没有大宋呢,他们折家先人就已经在府州,传至今日已经几百年了。我朝立国,为减轻西顾之忧,也许其世袭,但只限府州。如今他大口一张,麟府一路都想要,我怎么敢开这个先例?怎么好去跟圣上说?”秦桧说道。
“人家也没说就是要,他只说让折家还镇麟府一路。”范同道。
“那有什么区别?”秦桧问道。
“这怎么能没区别”范同正要解释,秦桧已经不耐,加快速度自己先走了。
再说另一头,赵谨从端诚殿出来以后,在沈择陪同之下,本来打算是去勤政堂看本子。但皇帝临时改了道,沈择一看,是去绣春堂的路,也不说什么,只管侍奉着。自从徐婕妤从丽泽苑迁回来以后,那是备受恩宠。原有待遇就不用说了,皇帝隔三差五总有赏赐。这不眼见立春了么?宫里少数内侍宫女出现时疫,放在后世就是流行性感冒,赵谨就生怕徐秀娘有什么,专门嘱咐她少出门,但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赶紧宣御医来瞧瞧,不能再自己看什么伤寒杂病论。
“沈择。”皇帝突然在步辇上唤道。
“官家。”沈择忙靠上去。
“前些天朕想着把那支大参赐给婕妤,赐了吗?”皇帝问道。
沈择闻言一笑:“官家怎么倒忘了?昨日不是小人亲自送去的吗?还专门回了官家。”
“哦。”赵谨点点头。“是有这事,这几日因金使的事,倒给忘了。都说这参最能补气,依朕看徐婕妤就是气血不足,又在丽泽苑那地方住坏了”他一路走,一路说,没哪一句话离了徐秀娘,沈择随时应着。
眼看着到拐角了,拐过去就是绣春堂,沈择眼尖,已经看到前头皇后的辇子来了。遂小声提醒皇帝道:“官家,娘娘来了。”
“哪呢?”赵谨在步辇上一动,慌得下面几个抬轿的步子都趔得宽些,生怕闪失。果然,赵谨看见正前方刘皇后的辇子已经停了下来,宫女正搀着她下轿朝这边过来。
御辇停下,刘凤娘引众上前施礼问安,皇帝也没下来,只在辇上问道:“皇后这是往哪处去?”
“回官家,臣妾本来是在慈元殿等候圣驾。突然想着徐婕妤迁回来之后已有时日,臣妾作为诸宫之首,还没有去看过她,因此想来瞧瞧。没想到,便遇上圣驾了。”刘皇后道。
赵谨显然有些不自在,道:“朕,方才接见了金使一行,这正打算去慈元殿。”
“那倒是巧了,不如臣妾陪官家同去看望婕妤。”刘皇后道。
皇帝更不自在了,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几日天气无常,朕身上也有些不爽利,罢了,改日再去看她吧。”
刘皇后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当下便和皇帝合作一处,投慈元殿去了。到了中宫,刘凤娘端茶递水,较之从前倍加殷勤,皇帝看着她渐渐隆起的肚子,不敢大意,忙劝道:“这些事情,你以后不要作了。要仔细些,这可是玩笑不得地。为了你这腹中皇嗣,龙德宫太上和太后已经叮嘱过朕好几次了。”
“官家这些朝日想是朝政繁忙,总不见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臣妾自该殷勤些。”刘皇后坐下抚着肚子笑道。
赵谨听这话有指,忙道:“忙是忙,来还是该来。你且放宽心,朕常来就是。”
正说着话,听得外头有人叫唤道:“哎呦,公主可慢着些!”眨眼的功夫,便闯进一个小小的人儿来。不过比膝盖高些,身上穿着一件水绿水绿的小锦袄,胸前用细金丝绞成索,挂了一块玉,粉嫩的小脸蛋儿,忽闪闪的大眼睛,头上扎俩总角,煞是可爱。她一闯进来,到门内又停住了,瞪着大眼睛张望着。后头一个宫人追上她抱起来,却正是当日替朱宸妃接生的老宫人。姓黄,因在宫里年久,又是太后跟前的人,所以都称他黄姑姑。
皇后见了叹口气:“公主总不消停,自会走路起,便疯走。偏生体子又弱,磕着碰着许久也不见好,叫人担忧。”
皇帝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看到女儿,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伸手道:“福康,快来。”
那黄姑姑放下公主,小丫头就一双黑闪闪的眼睛看着父亲,一再逗哄之下,她才小小地移着步子走到父亲跟前,这步子走得还不太稳定,一摇一晃的。赵谨抱起了她,坐在大腿上,拿头去拱。这招似乎很有效,公主当时就“格格”笑了起来,露出几颗小白牙来。
这孩儿便是当日朱宸妃拼着性命留下的骨肉,因她身子弱,皇帝给她封了一个喜庆吉利的封号,叫福康公主。虽说是由皇后养育,其实都是那位黄姑姑在照料。现在刘皇后自己有了身孕,当然更管不了她了。
看着福康公主跟皇帝亲热的劲头,刘凤娘倒也不吃味,因她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稀罕。趁着这机会,她便将一件事情提了出来。
“官家,公主在臣妾这里长到两岁。她是没亲娘的娃娃,怪可怜的。如今臣妾有孕在身,也不方便。太后不是几次示下,若臣妾不方便照顾,便让公主去龙德宫抚养么?”
赵谨将女儿拥在怀里,不停地抖着脚,一边道:“太后到底有些春秋了,又要时常侍奉太上,便不劳她再费这心思了吧?朕看,还是送到绣春堂,让秀娘照料她。”
“只是,徐婕妤如今自己身上还不大好,怎照料得好公主?”刘皇后质疑道。
“她正是因为心情阴郁,所以才得的病。若有公主去了,她也有个伴,说不定还好得快些。是不是,福康?”赵谨说着,又只顾逗公主玩耍。至于刘皇后后来说的什么,他全然没往耳里去。
刘凤娘见此情形,知道说也是白说。罢了,便让徐秀娘操这份心去吧。
“官家,却不知那金使此次南下,所为何事?”刘皇后终究还是不忘这一茬的。
“哦,说是想南北联手,反制契丹人。”皇帝随口回答道。
“哦?这倒是新鲜事,女真人这几年来颇多亲善示好之举。如今眼见契丹人屡屡挑衅,想是要替皇兄分忧?”刘凤娘道。
“想是吧。”赵谨嘴里说着,注意力却还都在女儿身上。“不过宰执大臣意见不一。”
“怎么说?”刘凤娘追问道。
“唉,提起便头疼。”赵谨摇头道。
“这是为何?”刘皇后还是紧紧追问道。
皇帝见她如此执着,只能将女儿交还黄姑姑,并嘱咐道:“你去收拾收拾,一会儿随便送到绣春堂。记住了,把公主的乳母也带上,时常侍奉那几个宫人也一并去。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沈择说,知会内侍省办。皇后这有着身孕,就不要烦她了。”
“得。”黄姑姑应一声,便抱着福康公主出去了。小姑娘在宫人肩头上,咬着指着,一双大眼睛还盯在父亲身上。
赵谨一直目送她出了门,都还有些意犹未尽。口中道:“凤娘,朕在想,这以后公主便由徐婕妤抚养,福康便作她的女儿,如何?”
刘皇后似乎对此事没有太大的兴致,随意道:“听凭官家吩咐。官家,这茶是新泡的,且再吃一些。”
趁皇帝品茶时,她又问道:“到底宰执们争了什么,让官家如此头疼?”
皇帝未语先叹,连茶也不想喝了,道:“麟王说,一旦宋金联手针对契丹,那就把辽人得罪到底了。将来若女真再翻脸,大宋处境便艰难。因此极力反对此事。秦桧又说,辽人眼下如此猖狂,现在都过不去了,何况将来?因此力主联金制辽。两人平日里尚算和气,今日却因这事在殿上争执不下。秦桧意有所指,说麟王偏向徐卫,有替徐卫翻案的意思。”
刘凤娘听在耳里,盘算在心,一阵之后道:“依臣妾看,秦桧之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怎么说?”赵谨问道。
“臣妾出身将家,也曾听说过,当年折家跟徐家关系是极好的。尤其是折彦质与徐卫私交还非常不错。说是哪一年,徐卫劫粮还是怎地,折彦质还救过他一回。后来,好像折家又救他一回。”皇后道。
“这事是有的,当年金军迫近东京,折彦质、徐卫、姚平仲等都拱卫京师。徐卫为击退金军,前去劫粮,结果陷了重围,是折彦质赶去救的他。再后来,徐卫到陕西勾当,为阻金人从河东南下,在,在哪处朕记不清了,左右是处要塞,拖往了金军。这金军见久攻不下,便锁了城,一路直奔关中去了。后来,也是折家的人马从麟府下来,解了徐卫之围,合师一处堵了金军退路,铸成‘定戎大捷’,中兴以来十大战功,这便是其一。”皇帝讲述道。这些典故,他本也不清楚,都是后来陆陆续续听大臣们说的。
“看来折家跟徐家关系确实不浅,由此说来,折彦质替徐卫翻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刘凤娘道。其实她哪里知道内情和原委?只不过听说折彦质和秦桧杠上了,便只顾替秦桧说话。
赵谨在她怀孕以后,本是事事顺着,不过此时却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徐卫身负何案?他如今虽辞去一切实职,归隐泉林,但还是大宋功臣。朝廷对他的评价,一直是没变的。”
“官家不可大意。”刘凤娘道。“徐卫是武臣,折彦质也一般是带兵的,惺惺相惜,难免牵连勾结。”
“这倒不尽然,折彦质虽是带兵的,却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并非武臣。他们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川陕,如何牵连?再说,整顿川陕,麟王也是大力支持的。若说武臣便要互相牵连,这天下武臣便多了。”赵谨道。
刘凤娘听到这里,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因,她家不也是如今几大将门之一么?
这次完颜褒出使大宋,提出联手制辽,大宋方面终究还是没有答应。首先便是朝野威望极高的折彦质全力反对,甚至激烈反对,给皇帝造成的压力不小。其次,朝中大臣反对者也甚众!先不说这些大臣是不是真有远见卓识,单单听折王那番话就太吓人了!搞得好像今天联了金,明天就跟那钻进风箱的耗子一样两头受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