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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放心,怎么说他也是你叔父,若是你不愿,他绝计不会强逼了。再说了,我们二房里,你爹作个两浙都统制,你九叔封爵郡王,久镇川陕,旁的不敢说,我若不愿送女儿进宫,谁也强迫不了。”徐胜此时倒有几分硬气了。他之所以犹豫不决,倒不是不想让女儿进宫,去争那荣华,而是担心她年纪小,怕深宫之中无人照拂,受旁人欺负。
徐秀娘坐在那处,久久无言,只见她一张粉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苗头来,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最后站起身来,面对着父亲,郑重道:“女儿愿进宫。”
徐四一听,失声道:“你可想好,没谁强逼你,你若不愿,为父现在就去回了你六叔!”
“这是女儿自己拿的主意!”徐秀娘坚定道。她这话一出来,噎得父亲无言以对。良久,徐四也起身道:“好,既是你自己拿主意,将来无论好赖,可别抱怨父母长辈。”
徐秀娘忽又“格格”娇笑起来,搀着父亲的手撒起娇来:“爹爹,那皇宫又不是甚龙潭虎穴,还能吃了我不成?”
“唉,你才吃几斤盐?哪里知道咸淡?”徐四摇头叹道。
“那女儿多吃几斤不就知道了么?”徐秀娘笑道。徐四拿她没办法,又说几句,再三确认后,方才离了女儿房间,自去歇息。
次日一早,便把事情跟徐六说了,后者大喜,便把他父女留在府中。自己一早去上了朝后,便跟负责官员打了招呼,将徐秀娘的名字录入册中,至此,十二名官家女子已齐备。单等黄道吉日,送入宫中,由太后和皇帝亲自赐见。
本来选在腊月二十二这日,最是诸事皆谊,偏生这一天,金帝完颜亮派出的使团又来贺春节,皇帝要亲自接见,完事以后呢,又得回派使臣去祝贺金帝。这么一弄完,就碰上过年了。
徐胜终究是公职在身,不能久留,千万嘱咐女儿之后,才回了镇江府去。徐秀娘便留在叔父府上,自有婶娘和姐妹们终日陪伴,倒也不落寞。转肯春节过去,到了靖安二年正月初十,又是个吉日,徐良早回了太后和皇帝,便定在这一日,送“十二金钗”进宫。
因这暂时只是“选秀”的性质,所以无论是有司,还是大内,都没有铺张宣扬。十二名官宦女子一大早就有内侍迎领下进了行宫,先被带到龙德宫去,请了太上皇和太后的安。这婚姻大事在百家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虽然尊贵,但太上皇太后都健在,自然不能由皇帝直接作了主。
那朱太后见这十二个女子,个个品貌端庄,人人仪态不凡,心中欢喜,直夸徐良办事用心,太上皇赵桓也很满意。在龙德宫,便先赏了这些女子一次,又叫带到皇帝日常居住的福宁殿去候着,只等皇帝下了朝,便来此处“选妃”。
却说在此时,在皇宫内廷的慈元殿里,本该母仪天下的皇后正大发脾气!一大早起来,这慈元殿里谁都好像触了她霉头,两个宫娥因为洗脸水不够热,挨了几个嘴巴,慈元殿的厨娘又因为饭菜咸淡罚了一月俸,连皇后跟前亲近的内侍也战战兢兢,生怕皇后把火撒到他头上。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今天官家要在福宁殿选妃,皇后吃了醋,借着由头撒气呢。可没奈何,这是龙德宫太后作的主,别说皇后,就是皇帝也没奈何。
刘凤娘早膳也没用几口,就跟那儿撒气。她这头一个气的,就是徐良,她收到消息。说当日官家领着她,以及几位大臣去龙德宫探望,在她们两口子走了以后,太上皇和太后提到了皇嗣和后宫诸事,徐良借着这机会,劝太上皇太后作主,充实后宫。你想,皇后知道这事还能不急?真恨不得把徐良罢了相位,贬到穷山恶水去。
这第二个气的,便是龙德宫那两位。你说太上皇都退位两回了,就跟太后在龙德宫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么?非要与我过不去!
这第三个气的,就是皇帝。气他怎没个主见,太后说选妃就选啊?
她却没想过,皇帝若是有主见,也不能事事听她的。再者,这是规矩,是祖制,你再撒气也没用!便是朝中大臣,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想让皇帝就守着你一人,有那可能么?
正怨天怨地时,见沈择一路小跑着进来,她起身上前,问道:“官家现在何处?”
“回娘娘的话,官家现在回了寝殿更衣,马上就要去福宁殿。小人寻了个空档,专程前来给娘娘报备一声。”沈择喘息着道。
“选了多少人?都是哪些人家的?”刘凤娘又问。
“这事是徐相亲自主持的,一直封锁消息,小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打听到。选了十二位官宦人家的千金,在朝在外的都有,具体是谁家的,实在不清楚。负责此事的官员口风都极紧,又全是徐相亲自安排的,所以”
沈择话没说完,刘凤娘已经发作:“这点事你也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你去,去官家跟前守着,但有消息,马上来报!”
沈择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又跑出去。出了慈元殿不远,正好碰到皇帝引着几个内侍宫娥,坐着软桥,往福宁殿去,赵谨看到他,问道:“皇后那里怎样?”
沈择一脸苦相,跟着轿旁:“回官家,皇后娘娘正生气呢,小人也挨了一顿训。”
赵谨也是苦笑一声:“这是祖制,朕也奈何不得。况且,还是太后亲自替朕操办,万万没有推托的道理。”
“是是是,官家说的极是,这是太后对官家的慈爱,哪有推托的道理?”沈择点头道。
“她要有这么明事,倒也好了。罢,不提这桩,朕听说是选了十二名良家女,有这事?”皇帝问道。
“有有有,正是十二名,本来还多些,徐相和有司官员先替陛下选了一回。”沈择道。
赵谨闻言笑了起来:“徐卿堂堂次相,这回倒差着给朕选妃去了,也难为他。哎,你见过么?”
“官家,小人哪里瞧得见?今早才送进宫的,说是先到龙德宫朝见了太上皇和太后。小人听龙德宫的人说,太上皇和太后极是欢喜,还赏了钱呢。”沈择因为一早上就跟腿了,这会儿轿子走得又快,他都有些跟不上了。
“上皇和太后高兴就好,左右,也是他们替朕操办的。”皇帝这话,倒好似选妃跟他没关系,不过完成父母之命罢了。
说话间,圣驾已到福宁殿,却不见那十二金钗的影儿,想是安排在偏殿,暂时不得见吧。皇帝进了殿,却见那上头御座前早已升起了纱幔,薄薄一层,好似雾一般。这民间成婚之前,新人连面也见不着,哪怕在皇宫里,也得有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说。这十二名女子,最后能不能被选上谁也不知道,倘若没选上,人家回到家中,将来还要嫁人的,哪怕你是皇帝,也没道理让你面对面地看了去吧?
他前脚刚到,后脚朱太后凤驾也到了,赵谨慌忙去迎,请了太后升座,就坐在御座旁边,等太后坐定,皇帝方才落座,内侍降下纱幔。礼部的官员和内侍省负责的都知押班们鱼贯而入,请太后和官家示下。
赵谨看向朱太后道:“但凭太后作主。”
朱太后微微一笑,也不让:“传吧。”趁内侍出去传旨的机会,朱太后对儿子道“二哥,今早,上皇跟我先替你看了一遍。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千金,个个品貌不凡,人人仪表端计,徐良为这事,怕是没少操心。”
“太后说得极是,徐卿办事,向来是极妥帖的。”赵谨笑道。
“这选妃呐,不比民间娶妾。这是寻常人家,哪怕官宦之家,娶一侍妾无非看其容颜。这选妃,首重德行,若是德行不好,将来诞下皇嗣,也是给皇家脸面上抹黑。也万不能选那模样姣好,却是满腹草莽的,须得读过圣贤经典,知书识礼的。不是作娘的聒噪,你头一回选妃,不得不拿这话提醒你。”朱太后道。
“太后见教得是,儿记住了。”赵谨频频颔首。
刚说完,忽听外头一声惊叫,这娘俩透过幔子看出去,只见殿门口乱成一团,朱太后问道:“怎么回事?”
一内侍抢出去看了几眼,回报道:“有位姑娘或是太过慌张,进门时一不留神,绊倒了。”
朱太后一听,心中不喜,吩咐道:“赏了她银钱,打发出宫去吧,这本是喜事,兆头不好。”
就这么地,十二金钗少了一位,皇帝连她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就给打发走了。也不知回去,爹娘老子是高兴还是失望?
稍后,十一名女子都到殿中,大礼参拜了太后和皇帝。到底是官家小姐,个个懂礼节,守规矩,平身之后也没一个东张西望的。赵谨在那纱幔后看过去,渐渐地,嘴角上扬,有了笑意,朱太后看在眼里,含笑不理,只吩咐内侍唱名来看。
便有那司礼的内侍捧了名册,一一唱名,这每念一人,必先报其父官爵职衔,后称某氏,至于名字,女儿家是没有名字的,虽有闺名,那是家中父母私下唤的。
先念这几位,有朝中参知政事朱倬的女儿,有枢密都承旨冯祺的女儿,还有新任东京留守的女儿。人人都是名门闺秀,既能入选,模样自然不会差,太后看得满意,不断地跟皇帝评着。
这每一位姑娘出来,都先行礼,自报家门,给太后和皇帝说些朝贺的吉祥话。随后,朱太后便代替儿子发问,所问的问题,无非是年纪多大,读书与否。
“二哥觉得如何?”朱太后笑咪咪地问道。
老实说,先前吧,这赵谨还觉得是例行公事,反正哄得上皇和太后高兴就是了。可这几位千金一看下来,他心头却也欢喜了。你想他平日在宫里,除了刘凤娘之外,一个妃嫔也没有。能看到的其他女性,也就是宫娥了。这选宫女进宫,只是看她身家是否清白,身体是否康健,至于相貌什么的,倒无所谓,只要不是丑得吓人,一般没问题。这些宫女哪能和刘凤娘相比?
但如今这些千金小姐们,都是徐良和有司官员精挑细选的,哪一个也不比刘皇后差,也就难怪赵官家看得花了眼。
见他笑着不说话,朱太后也忍着笑,吩咐唤下一个。便听内侍唱名道:“武阳郡公,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胜女,徐氏。”
这在场的,都没几个晓得徐胜是谁,朱太后和皇帝自然也不知道,只见那人群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个佳人来,在幔前矮身行礼,柔声道:“民女徐氏,恭祝太后,陛下圣安,愿太后凤体康健,愿吾皇千秋万岁。”
先前那几个女子,大多都是朝官之女,所以她们说话的口音,都带着苏杭的味儿。而徐秀娘是在陕西出生,又在陕西成长,口音多少受了些影响,因此发音就很特别,她虽说得柔,但听起来,倒像是唱一般。
朱太后听得新奇,问道:“你是哪家的?”
“回太后,民女之父,乃是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秀娘答道。
此时沈择忽然回过神来,在旁边小声道:“太后,官家,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胜,是西军宿将,前些年才调到江南来。他也是太原郡王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赵谨听了,有些意外:“这么说来,倒是徐良和徐卫的侄女了?”
“正是。”沈择不知道皇帝的这种“意外”,是喜欢呐,还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