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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他老家在应天府,如今还在女真人手里,告得老,却还不了乡,不免遗憾。
嗟叹一阵,三人各自上马准备回城。张浚眼尖,突然看到远处数骑飞驰而来,奔跑甚急,待走得近些,赫然发现来的竟是徐卫!
徐六吃了一惊:“这厮不在陕西,却来绵州作甚?”
眨眼之间,徐卫一行已经跑到面前。看得出来,紫金虎是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的,人马都喘息不止,身名几名随扈,倒不见其他将佐。
“子昂这是”王庶是徐卫的老长官,见他突至,也不免意外。
徐卫来不及跟三位同僚多说,疾声问道:“徐宣抚何在?”
张浚反手一指:“方走不远。”
徐卫一鞭下去,同时喊道:“三位且去,等回来说话。”战马闪电般奔出,没等三人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出老远。
那一头,徐处仁的两辆马车不急不徐地前行,这位老臣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看这给他带来荣耀和成功的土地,因为以他的年纪,这一去只怕再也看不到川陕大地了。
“相公,后头有人追来。”仆从向他报告道。
徐处仁没多想,以为是刚才三个下属可能还有什么要交待或者嘱咐的。不一阵,又听仆从喊道:“是徐宣抚!”
徐处仁心头一跳,忙道:“停下!停下!”马车未停稳,他就着急着下去,慌得妻妾仆从赶忙接着,生怕他老胳膊老腿有个闪失。下了车,在旁人搀扶下,他极力张开眼睛往后看去,奈何目力不济,只听得蹄声渐近,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徐卫跳下马,大步前来,两步外抱拳一礼,而后上去一把执住徐处仁的手,急道:“宣抚相公为何如此匆忙?”
徐处仁听他话中有焦急责怪之意,淡然笑笑,握着他的手道:“徐宣抚军务缠身,该在陕西才是,如何到了绵州?”
“卑职本在长安处理善后,听闻宣抚相公告老卸任,立刻启程入川,好在赶上了,否则哪年才得相见?我说相公,为何急着撂这挑子?就算要走,好歹召我来替前辈送行才是啊,你这”徐卫急道。
徐处仁心里着实感动,但还是责备道:“徐宣抚素来公私分明,怎能为老夫之故,撇下公务不管?实是不该,实是不该。”
“陕西事已毕,何用我躬亲?若是不来送相公一程,心里如何安得下?”徐卫恳切道。他这倒不是虚情假意,紫金虎有一点非常走运,那就是他在陕西遇到的三个顶头上司,李纲、徐绍、徐处仁,都与他意见相合,非常支持。他能取得今日的功劳,实在与这三位长官分不开。这当中又尤其是徐处仁,简直到了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的地步,合作得非常融洽,几乎没有任何冲突矛盾。
徐处仁虽然卸了任,但听对方一提,还是关切地询问了部队的损失,粮饷的用度,在得知延安还有战斗时,不禁嘱咐道:“虽说全境大多光复,但延安不下,便不算完整,徐宣抚不可大意。”直到此刻,徐处仁作为一个上级,一个前辈,还是坚持不直呼徐卫名讳,而以职衔尊称,可见他心里之重视。
徐卫应下,又问道:“相公桑梓在应天,此番却往何处?”
“官家召我去杭州,大概也是有考虑的吧,估计这残生便在江南渡过了。”徐处仁笑道。
徐卫长叹一声,请对方移步,避开旁人,诚心诚意地说道:“卑职虽然一直在陕西勾当,但我心里清楚,这些年若非相公鼎力支持,哪有今日?事已至此,相公去意坚决,徐卫也留不住。唯愿相公此后乐得清闲,福寿绵长。相公到江南定下之后,万望来书一封相告,以后若有机会,卑职定当拜望。”
徐处仁点点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徐卫见状,主动问道:“相公可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徐处仁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对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宣抚少师天性过人,忠勇无双,为川陕所共仰。更兼王庶、徐良、张浚等都有大才,我虽去职,却也放心,只有一桩,不吐不快。”
徐卫点头道:“相公但说无妨。”
徐处仁稍稍沉默,叹道:“这几年来,四川百姓为了供养西军,负担沉重。此番为了反攻,老夫预借两年民赋,百姓颇有怨言。至于陕西,受多年战乱分裂之苦,户口锐减,田地荒芜,城郭残破,百姓流离。今大战已毕,正该使百姓休养,恢复耕作行商,短期之内,最好是不要再大举兴兵。”他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在宣抚处置司人就有人议论,说徐卫恐怕有进兵河东的打算。
这些年来,四川以一隅之地,供养数十万西军,确实也艰难。朝廷只是偶尔赏赐,并无常规的财政支持。至于陕西,最富饶的关中平原连年征战,其他各路又都是些贫瘠山区,无法自给。又特别是这次出征,莫说百姓交纳了多少钱粮,只征发的民夫便有数十万之众,这对百姓的影响是何其大?徐卫这番嘱咐,专说给管军的徐卫听,可见其用心良苦。他是怕徐卫只管军事,不掌民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为了追求军功,又马不停蹄地去打河东,造成百姓无法负担之重。
再加上川陕远离中枢,朝廷的控制相对较弱,自主性很强。而在川陕本土来说,军队集中在陕西,机构又大多在四川,徐卫本身又是“宣抚副使”,如果他执意要怎么样,谁又能把他拖回来?更何况,自己离任后,从制度上讲,他和另一位宣抚副使王庶是平级,同为最高长官,因此难免担心。
徐卫听后,默然不语。良久,应允道:“相公放心,陕西全境光复后,自当戮力恢复百业,使百姓安定,断不会穷兵黩武,自取其祸。”
听他这么表态,徐处仁很高兴,抚其臂笑道:“有了徐宣抚这句话,老夫走也走得安心了!”
两人又说一阵,徐处仁道:“罢,你也别送了,老夫以复陕之功退去,摊子却留给你们了,保重。”
徐卫一甩战袍,俯首一礼:“相公珍重。”
送走了徐处仁之后,徐卫没在绵州多呆,次日便赶回了陕西。虽说徐处仁一走,名义上王庶和他便是川陕最高长官,但他的权限朝廷规定得很清楚,“免签书本司公事,专一措置缘边战守”,也就是说不主持川陕宣抚司日常事务,只负责军事。
这倒不是杭州的人对他有戒心,或者说是,但也并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武臣这个群体。王庶开始主持川陕军政,这人是个忠厚长者,对徐处仁的政策仍继续推行,并无半点改变。
延安仍在作战,韩常本想凭城坚守,可西军不来攻,就逼得他必须主动出击。金军奋力想挣脱徐卫设下的牢笼,可王禀和徐洪二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将个延安东城围得铁能一桶,无论韩常如何挣扎也冲不开防线。
二月,徐处仁抵达杭州行朝,受到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的礼遇。赵谌亲自在皇宫里设宴,替徐处仁庆功,高度褒奖他经营川陕之功。除了让他以太傅致仕以外,又赐给丰富的财货,因他家乡尚在金人手里,皇帝打算在杭州给他赐宅第田产,以使其安养天年。
徐处仁确实厚道,并不贪功,他极力向皇帝陈述,经营川陕王庶徐良等人也是功不可没,至于军事上的胜利,则实赖徐卫以及陕西诸帅。皇帝向他介绍了南北议和之事,问他金人虚实,徐处仁据实以告,称金人已不复当年之勇,越往后,双方的力量将逐渐持平。皇帝又问他对议和的态度,这位老臣不知是否不愿意在致仕以后还卷入朝廷内部的争执,声称自己是外臣,不清楚中央的情况,因此不敢妄语。赵谌也不逼他,好生慰劳之后,听其自便,或留杭州,或往别处。
徐处仁虽然没有明确反对议和,但他的话给赵谌下决定以启发。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有几分锐气,经过再三权衡之后,他决定不称臣,仍维持宋金两国之间的“伯侄”关系,以此为前提,接着往下谈。
这个消息一传出,朝中哗然。徐绍那一伙积极抗战派大臣很受鼓舞,不断上奏皇帝表示坚决拥护。他们普遍认为,就算和谈谈崩也没有关系,近年来金国连败了几阵,不说伤筋动骨,但至少元气有亏,不可能马上发动报复。退一万步说,它真要倾举国之兵,咱们陕西有精锐西军数十万,荆湖江西又有折郡王何太保统率的神武前后军十余万,赵宣抚的神武中军亦有数万之众,怕他作甚?更有个别激进的向皇帝表示,就算金军不打,咱们再憋一段时间,也要自己准备北伐。总而言之一个目的,复旧疆,收失地,雪国耻!
不在中央的前宰相李纲赵鼎也上奏,认为赵官家此番表态,必将极大鼓舞全国军民士气,中兴之期,不远矣。判河南府的秦桧,更是建议由折彦质、徐卫、何灌三位统帅联合举兵,主动进攻。
抗战派欢掀鼓舞,力主议和的大臣反弹也十分激烈。他们再三警告皇帝,治国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拒绝称臣,等于拒绝议和,必然激怒金人,后果不堪设想。其中尤以部分仍对太上皇赵桓有想法的大臣最为愤慨。
而金使张通古见大宋方面态度渐趋强硬,认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他于二月启程回国,但临走时他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是回国去请示金帝。但这位极度仇视大宋的前辽臣,一回到燕京,就向金帝完颜亶痛陈江南欺凌金使,嚣张跋扈,建议中止和谈,发兵攻宋。
在与权臣完颜宗干和完颜宗弼哥俩会面时,他极力陈说不可和谈,更不可归还河南淮西之地,否则后必为患。宗干宗弼哥俩称赞了他,但转过头来,却并没有立即攻击主和的完颜宗磐。因为他俩也清楚,这几年太背时了,攻襄汉受挫不说,如今陕西又大败,如果马上发兵攻宋,实在负担不起。
而完颜宗磐也整了个骑虎难下,议和是他首倡的,如今谈成这个样子,他也觉得颜面无光。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打吗?问题是现在没法打,没错,燕云诸州和女真旧地,还有不少精锐部队,西边防线上也还有防御耶律大石的精兵。但你不可能把这些部队都集结起来,孤注一掷去攻宋。契丹人现在又在作乱,还没有镇压下去,河东更是一锅沸粥,逼得耶律马五把集结起来部队又分些出去平乱,局势到了这个地步,现在金国该作的是极力稳固统治,推行各项改革,尽快汉化,而不是在战场上争高下,因为现在南方还不具备威胁大金国的实力。
思前想后,他再次向金帝提出新的方案。不称臣就算了,继续维持“伯侄”关系,河南不变,把淮西还给赵宋,那地方本来也是金军力量最薄弱之所在。南方仍送岁币,并停止战争。两国休兵罢战,咱们好埋头经营。
尽管和谈让大金国有些下不来台,可宗磐还是得到了朝中很多契丹汉族大臣和部分女真权贵的支持。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皇帝完颜亶和宗干宗弼兄弟施加压力。
完颜亶迟迟未表态,然二月时,耶律马五上报,说黄河对岸的宋军正在蒲津关和风陵渡两处大肆集结舟师,有进入河东的迹象。这消息一传回,金国朝野震惊,因为十余年来,不管宋金之间战局如何变化,河东河北这两河之地,都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已经被金人视之为“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