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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明白,那就是,仗到底怎么打?十几万兵马不能象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吧?有鉴于此,已经到达耀州城内的徐绍,决定召集将帅,定下了战略。但在此之前,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太痛快的事情。
耀州城,驻军守将的衙署里,正在进行一场家族性质的聚会。
这个偏厅中所有人都有一个同共的特点,那就是全部姓徐。徐胜、徐洪、徐良、徐卫以及晚一辈的徐成都在场。此外,这徐家叔侄两辈五个人,没有人说话。徐卫站在靠窗的位置,叉着腰,眼睛看着外头。
徐胜徐洪坐在椅子上,一个端着茶杯却没喝,一个正襟危坐盯着地皮。徐良坐在上首,眼光不时地从兄弟们身上晃过。作为晚辈,徐成坐在最末,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这场聚会没有人发起,他们进城来本是为参加徐绍召集的会商。只不过耀州作为徐卫的防区,他理所当然地来守将衙署视察。但巧命的是,他刚到,徐胜徐洪就联袂而至,紧接着徐成也来了,徐良则是最后一个出现的。
气氛有些怪异,徐良端起杯来作势抿了一口,盖上杯盖,又装作若无其事道:“时候差不多了,四哥五哥,九弟,还有徐成侄儿,走吧。”
徐四徐九都没动,徐卫刚要站起来,却发现九叔还在窗边站着,遂坐落回去。只有徐洪抬起头来,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道:“此事”
他刚说两个字,徐良就挥手道:“有什么话,等到了徐宣抚面前再说。本来召集将帅,就是为商讨进兵方略。”
他不止打断兄长的话,而且故意不称“父亲大人”,只说是“徐宣抚”,这就是为了表示现在大家不是居家,而是有命在身,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但徐洪显然不是个圆滑的人,往椅子扶手上一撑,站将起来,朗声道:“此次出兵,本来就仓促草率,我们几个都是徐家子弟,容易说话,先好生商量商量,再劝劝父亲大人。”
徐良眉头一皱,五哥,我们可是爹的亲儿子,你怎么能拆他老人家的台?这四哥九弟都没说话,你着急出什么头?你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么?
“我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么?反攻鄜延,是宣抚处置司决定的事,不容置疑!五哥,多说无益,只管招行吧。”徐良没好气道。
徐洪似乎也有些冒火,正要说话,却见徐胜赶紧放下茶杯起来劝解道:“老五老六,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好生说,别伤了和气。”
徐良将头一侧:“还有什么话?宣抚处置司的决议,我们却在这里议论,不合适!”
徐胜碰了个钉子,只是他为人忠厚,也不发作,仍旧劝道:“不管如何,我们弟兄总要一条心才是,对吧?”
徐六还想抵他几句,却发现老九走了过来,遂将到嘴边的话吞回,负气坐回了位置。
徐九一过来,堂中的兄弟子侄很自然地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他却一直看着徐良,走到近前道:“六哥,这里都是徐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五哥他有这样的忧虑也是人之常情。”
徐良虽然不耐烦,却不能驳了徐九面子,看他一眼,只能忍住性子,面向徐四徐五道:“金军大举犯中原,徐宣抚考虑到,东京留守司必然抵挡不住,中原沦陷那是早晚的事。中原一完,金军必然南下攻江淮,这就威胁到了镇江行在的安全。官家虽然没有明诏西军应该如何,但既然陕西没有遭受攻击,就必须有所举动,否则,无法向镇江行在交待。”
“谁无法向镇江行在交待?”徐洪很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
徐良勃然欲起!徐九见状,赶紧冲徐五挥挥手,口中叫了声:“五哥。”徐洪这才转过脸去。
徐胜此时也疑惑道:“就算要有所举动,也不一定非要反攻鄜延吧?金军既然只犯中原,那陕西肯定也有万全的准备,这实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啊。”
徐良闻言一叹,反问道:“那么四哥,舍此之外,你还有其他好建议么?”徐胜无言以对。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西军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养精蓄锐谁都想,问题是金贼不给我们这机会。兄弟们与其在这里商量怎么劝谏上司,不如商量仗怎么打。我言尽于些,先走一步去等候兄弟们。”语毕,竟直接向外而去。
这房里几个看着他的背影,都禁不住摇起头来。
“九弟,你是南路招讨使,你得说话呀。现在就根本不是反攻的时节!这么搞下去,搞不好就要出事的!”徐洪疾声道。奇了怪了,徐绍是他亲爹,他自己难道不方便说?
徐卫两个巴掌一摊:“他是陕西宣抚使,我是南路招讨使,我听他节制,有用么?”
徐洪眉毛胡子拧成一块儿,闷了半晌,霍然起身道:“你们不说!我说!”说完,还真就蹭蹭往外走。
徐卫窜上前去一把拖住,劝道:“五哥,没用,三叔心意已决,断无回头的可能。再者,这十几万大军都集结起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徐五一把甩开堂弟的手,愤愤不平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不是玩笑么?”言毕,大步而出。
徐胜来到弟弟身边,叹道:“你看看这局面,唉。”说完,赶紧追了上去。
徐卫站在原处没动,屋里就剩下徐成一人,待几个叔父都走了,他才上得前来,小声道:“九叔,临行时我爹再三吩咐,说这回讨不到便宜,让北路讨司争取打鄜州。这样就算失利,也不至于损失太大,万不可去关中平原。”
徐卫目光闪动,往往在这种时候,大哥还真是表现出高度的前瞻性战略眼光
徐成见叔父不言语,又问道:“九叔,看样子,各路将帅们都有所担忧,这仗可不好打。”
“那要看想打到什么程度。”徐卫这句话叫徐成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了么,反攻鄜延,进军河东啊。
没等他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卫已经催促道:“走,去见徐宣抚。”
耀州州衙之内,数十名文武官员济济一堂,没有一个坐着,全都立在堂中,只有徐绍高坐于上。无论文武,心里都打着小鼓,只因反攻这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徐绍当然能察觉到这种情绪,但他今天召集文武前来,就是为坚定他们的信心,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必须努力向前!
“金人屡次背盟来犯,今大举残暴之师侵凌中原,西军为国家之精锐,当力挽狂澜,救亡图存!”徐绍激昂的开场使场中所有人心里一震,纷纷抬起头来。
徐绍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本官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现在仍想着劝阻于我。不必!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仗,必须打!”
徐卫一听这话,就感觉背后的四哥拿手碰了一下自己,那意思是在说,该不是老六回去向三叔“告密”吧?
“今三路大军齐集耀州,粮草军械俱屯于邠州,足可敷用!将士们当同心戮力,驱逐北夷!还我故土!”语至此处,徐绍顿了一下。
“大战在即,赏罚须当讲明。此番进兵,志在反攻鄜延,收失全陕,逐北夷出关中!进而挥师河东,震慑金贼!为此,宣抚处置司决定,无论是谁,复一县者,升一官,赏钱五万!复一府一州一军者,升两官,钱十万!有复延安者,建节!杀贼两千,抵一县;五千,与复府州军并论;再众,则以复延安论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他开出的价码,那堂中顿时就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因为在场的武臣当中,包括徐卫在内,还没有一个人建节!不管是能收复延安,还是杀他万把金军,可就直接建节了!这在从前,得磨多少年,攒多少军功啊!
赏罚分明,有赏就要有罚,徐绍马上就把丑话说出来了:“但是,若有人作战不力,临敌退却,故意拖延等,无论是谁,无论官阶多高,一律严惩!明白吗?”这话听着,就有点特指徐家兄弟的意思了。
“是!”堂上一片轰然应声。
“大军举事,必谋粮饷,今委宣抚处置司判官王庶会同陕西都转运使刘赣,总督诸路兵马所需之粮草、饷钱、军备,不得有误!”徐绍彻底把这里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领命!”王庶刘赣二人同声应道。
“诸军不可无帅,此番出兵,干系重大。非勇略绝伦,冠于诸军者难当此任!陕西南路招讨使徐卫何在!”
徐卫本就站在最前头,此时闻声出列,抱拳道:“卑职在!”
“委你为宣抚处置司都统制,总管诸军!令行禁止,均听节制,敢有犯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接印!”徐绍从案上取过一方大印,沉声说道。
这事基本上是没什么悬念的,徐原王倚都没来,除了紫金虎,没人能担此任,也没人敢作这个都统制。在以文制武的宋代,虽文臣常常作为最高指挥官领军出征,但真正指挥作战的,往往是被临时任命的“都统制”。
徐卫上前接过印时就知道,他被叔父“绑架”了。徐绍就是要把他绑上同一架战车,不管你心里乐不乐意,都统制大印你一接,就必须为战局的胜败负起责任!因此,徐九感觉接过来的不是临时统率十几万大军的权力,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烙铁!
宣布完一系列的例令和任命之后,徐绍方才落座,目光如炬,满面肃容道:“你等务必同心协力,其谋恢复大业!上不负天子,下不负百姓!好了,该本官作的事,已经办妥,剩下来仗怎么打,就看诸位将帅了。”
徐绍把担子压到了侄儿身上,徐卫纵有怨言,也不能撂下这个挑子。手里有十二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想要把金军赶出陕西去,困难实在太大。来耀州集结之前,他已经派出踏白马军侦察过来,金军还真就收拢了兵力,华州不设防,同州也只有少量金军活动。华同二州,俱处关中平原之内,拥有骑兵优势的女真人随时可以神出鬼没。
徐卫甚至认为,金军这么作,纯粹是想诱敌深入。对方巴不得你大军都通过关中平原推进!好一鼓而歼!上演一出与原来历史上“富平之战”如出一辙的戏码!
怎么来指挥这场草率仓促的反攻,极其考验徐卫和他的部将们。
转眼间,到隆兴五年十月初,天气开始转凉。正在谋划反攻的陕西将帅们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中原战场已经完蛋了。
十月初,誓同生死的东京军民终究没能抵挡住金军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女真人坚持不懈,终于用火船烧毁了东京城的水门,在坚固的城防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水门一破,金军大船小舟齐上阵,蜂拥而往。这对守军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防守西水门的韩世忠麾下一部,当即下城溃逃。当岳飞部将王贵闻风来援时,为时已晚。
水门陷落后,兀术抓住战机,一面继续撕开口子,一面集结重兵,攻破了东华门的瓮城和城门。金军入城的消息立即疯传于东京大街小巷。百姓们虽然惊慌失措,但仍抱着最后的希望奋力抗击。
不管是兵是民,在金军入城后,与敌逐街战,逐巷战,就算是妇女孩童,也爬上房顶揭屋瓦以击北夷。但这种英勇的行为,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守军兵力远远低于金军,一旦城池被攻破,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