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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搭配得好生奇怪,王讷两次使宋,此番却为副手。那完颜昌,即完颜挞懒,为金军大将,如何充作使臣?徐卫想了片刻,猜测可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软一硬,一亢一卑,两人一唱一和,组队忽悠。
徐卫是武臣,不方便多问政务,但张叔夜赐进士出身,折彦质进士及第,却好开口。当下就询问廷议何人参与?风向如何?钱成答说,太宰耿南仲、少宰何栗、枢密使徐绍、副使许翰、尚书左右丞黄潜善和李棁。至于风向,委实不知。
摒退了钱成,三人心事各不同。张叔夜忧虑官家不能坚定,或被主和大臣所动摇。折彦质却安慰说,有徐枢密和何少宰在,定主战议。耿南仲李棁等辈兴不起风浪。三人说了一阵,各自告辞。
徐卫回到位于西水门的徐府,刚一踏进门槛,那门人也不行礼,跟着了魔似的窜进中庭,扯起嗓子嚎了一声,小官人回府了!刹那之间,家童、仆妇、丫环、连马夫都蜂拥而至,堵在中族里七嘴八舌称贺,一派喜气!
原来,徐卫前线战报已在京城传开,可谓家喻户晓。徐家的下人们但凡出门去办事,一说自己是西水门徐府的,别人看他们的眼光立时都不一样。买两颗大白菜还能打个七折。下人们盼呀盼呀,就望着小官人何时回来,讨个赏钱。
徐卫幸好是坐着宫里马车回来的,要不然在街市上被人认出,非给撕烂了不可。此时望着十几个喜气洋洋的下人,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赏赏赏,都赏,稍后我让度支一人一贯。”现在徐府,三个人挣着朝廷俸禄,武臣的地位虽不高,可朝廷在钱粮待遇上可是优待。徐家父子三人不但有阶官俸禄,还有职帖、勋帖、爵帖、增给、茶料酒钱、衣赐、炭钱、冰钱等名目繁多的补贴。除真金白银之外,还按年按月发给米面、衣物、布匹、茶叶、盐等等实物。甚至连下人的吃穿,都由朝廷买单。而最重要的,父子三个都有“职田”,还不用交税,田地所得收入,全部收归己有。以上收入都是固定的,除非被贬。当然,皇帝时不时的赏赐,得算入“横财”之列。
综上所述,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宋代官员一被贬谪,就如丧考妣。更不难理解,为什么说宋代冗官冗员过多,空耗国家财政了。
仆人们欢声雷动,自行散去。徐卫正跟那儿苦笑呢,忽听一人颤声唤道:“九弟!”定眼一看,却是三姐徐秀萍回娘家来了。紧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四嫂徐王氏是谁?这两个妇人却没看出半点欢喜劲来,上得前头围了徐九,徐秀萍还忍得住,徐王氏立马掉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我这刚回来嫂嫂就哭?想分家?”徐卫其实知道姐姐嫂嫂担心什么,故意打趣地说道。
徐秀萍白他一眼,嗔怪道:“你当姐不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小徐官人身先士卒,受创十余仍不退半步,由是大败金贼。茶肆里最近正红的就是这段。”
啥玩意?都成说书段子了?当下笑道:“姐姐别信,那都是以讹传讹,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我这不好好的?哪受什么伤?”
两个妇人异口同声问道:“当真?”
“那还有假?你们看看,哪里有伤?”徐卫两手一伸说道。幸好,他受的伤都在躯干,衣服一穿,还真看不出来。只是可惜了老种经略相公穿过的铠甲,都成破烂儿了。
三人进了客堂,说了阵闲话,无非都是姐姐嫂嫂子关心之语,徐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三姐,四嫂,我难得回来一趟,今晚摆上酒席,弄个家宴吧。”
“应该应该,我家兄弟立得如此大功,着实该庆贺一番。哎,都请谁?”徐秀萍喜欢热闹,一听要举行家宴,眼睛都亮了。弟弟这般争气,是该大宴亲朋,炫耀炫耀。
果然,徐卫略一思索,说道:“三叔、三婶、五哥、五嫂、大哥。”说到此处,见姐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补上一句“自然还有姐夫和他老娘,我那外甥也要带来。”徐秀萍徐王氏两个欢天喜地,当即便去准备,更发遣下人去恭请长辈亲朋,自不用多言。
徐卫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扒了身上衣袍,检视伤口。从杞县回来,车马颠簸,免不了扯动创口,有些地方开始渗血。有时候想想,这当兵跟当老千至少有一样是相同的,总免不了流血。自己穿越到宋代也一年多了,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人家同样玩穿越,管他搞政治搞商业,甚至搞农业、医药业、饮食业,服务业,都大把的时间发展。我倒好,一过来就遇上金军南侵。本来当初还想着靠老本行吃饭,开个赌场,黑白两道通吃,作一方豪强,也算痛快。就是他娘的女真人,逼得老子拿刀吃饭。
唉,等眼前这段忙完,也该歇歇,喘口气儿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人来。不用说,自然是张九月。上次,她从东京跑到陈留,给自己送来了身上这件袍子。当时自己就觉得她肯定有什么心事,只是军务缠身,不便细问。等忙完这段,请长辈出面,去跟何太尉说说,想必也没什么难处。拼死拼活的,也该有个家了。总不能永远让嫂子和姐姐当成孩童一般照顾吧?
想着想着,因为过于劳累,竟躺在床上睡着了。待那怪大妈来唤时,天已黑尽,听得外头人声嘈杂,说是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爹和四哥回来没有?”徐卫揉揉发痛的眼睛,随口问道。
“早回了,且在客堂上陪着呢,枢密相公还没到。”怪大妈回答道。
徐卫应了一声,略整衣冠,随即步出房间。还没到客堂,就听到大哥徐原那炸雷一般的嗓门。走进去一瞧,只见老爷子、大哥、四哥、五哥、姐夫都在。女眷自然由嫂子和姐姐作陪,去别处说话了。
他刚一出现,徐原拍着椅子扶手起身大笑道:“我们家千里驹来了!”
徐卫亦笑,先上前拜了父亲。老爷子很高兴,他本难得夸人,但儿子这次的确干得漂亮,由于点头道:“不错,给你爹挣脸了。”
再拜大哥,徐原更高兴。他兵败滑州,又怒又愧,本来正为东京战局深感担忧。可谁曾想,老九一把火,把金贼粮草烧个精光,一战扭转局势。让他大呼痛快!此时九弟来拜,他一掌下去,重重拍在弟弟肩膀上,大声道:“出息了!”
徐卫现在这身体拍得么?那身上十余处创口,虽都是皮肉伤,可也经不住勇将徐原这么一拍,差点没一巴掌给拍翻了。徐胜可是全程参与此事,知道弟弟身上有伤,慌得一把扶住,沉声道:“九弟!”
徐原到底是久经战阵之人,一见这模样,失声道:“怎么?九弟你”
徐卫急使眼色制止,对方会意,不再说话。见礼完毕,徐卫年纪最少,排行最末,自然坐于下首。话还没起头呢,就听得外头喊“枢密相公到了。”
虽然于公来说,徐绍是这客堂里所有人的上级。但这是家宴,自然论辈份。所以,子侄辈都起身了,徐彰却大马金刀地坐着。片刻之后,一身便装的徐绍满脸喜气步入客堂,径直上得前来,先对徐彰一拜:“兄长。”
“嗯,坐。”徐彰话不多,但语气表情明显较从前缓和许多。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怨恨总还是敌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而且徐绍有意屈尊和好,两兄弟也就渐渐冰释前嫌了。
徐绍很客气,还先谢过,方才落坐。屁股一沾椅子,一众子侄群起来拜。乐得枢密相公大手一挥,冲二哥说道:“今晚,我们家定要不醉无归!”
“那敢情好!有些年没和三叔喝酒了吧?不知叔父酒量见长没有?”徐原笑道。
徐绍冷哼一声:“就你?大哥在的时候也喝不过我,凭你小子?还嫩了点。”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向严肃的徐彰此时插口道:“你少吹嘘。大哥当初荣升,大宴同僚,让我俩去挡酒。你敬七桌,倒地不起。我敬了十一桌,还把你背回营去。”
徐原等兄弟尽皆大笑!徐绍却若有感触,其实自小二哥就照顾自己,当初上本参他,实是无奈。以他的脾气,早晚将三衙同僚得罪个遍。当京官不像地方上,那随时都得小心翼翼,尤其作为武臣,更得如履薄冰。有鉴于此,还不如早些致仕回乡养老。只是这一节,二哥是无论如何不能明白的。骨肉兄弟,却成见日深,甚至到了形同陌路的田地。若不是老九进京,这段恩怨还真难化解。
又兴高采烈地闲话家常,追忆往昔一阵,酒席已经备好。一家人尽数入席,女眷上不得厅堂,自开小灶。徐彰徐绍两个,见子侄们都大了,出息了,作为长辈很是欣慰,徐彰喝得不少,但徐绍却很自控。徐卫也是一样,基本就是踩假水,走过场,好在哥哥们知道他身上有伤,也不去相劝。
吃完了饭,徐彰不胜酒力,自去歇了。范经一家,也拜辞离开。徐良见父亲尚无去意,自携妻母回府,徐原喝得大醉,他的家眷都在泾原,徐胜自扶他去客房歇息。徐绍徐卫叔侄俩,又移步花厅。命下人奉上茶水,吃茶解酒。
其实他俩个心知肚明,哪喝得什么酒?徐绍回府之时,听说二哥府上举行家宴时,就知道定是老九的主意。
喝了几口茶,徐绍也不拐弯抹解,开门见山道:“完颜宗望遣完颜昌,王讷为使,入东京议和。官家还没接见他们,先召执宰大臣商议。”
“执宰的意思如何?”徐卫端着茶杯一口没动。
“大多主张强硬,拒绝议和。唯耿南仲,李棁仍主和议,说甚么若攻灭宗望,若使金帝震怒,倾举国之兵复仇。且粘罕扣河甚急,万一他过得河来,如何是好?不过耿李二人想是也明白如今局势扭转,主张说,虽然答应议和。但要求女真人全部撤离我境,并归还燕云六州,保证永不再犯。”徐绍回答道。
徐卫心中暗笑,真不知这帮人是别有用心,还是天真至极。女真人的话要是能信,羊粪都能当成豆豉吃。经历这两次金军入侵,但凡不是傻子疯子,都看得出来,金人转面无恩,全无信义。他只要今天逃脱了,他日必再复来!就算把斡离不大军灭了,金国震动,倾举国之兵复仇,又能怎样?你打,他也来,不打,还是来。反正躲也躲不过,干脆逮一个弄死一个,能消耗你多少兵力就消耗多少,左右你女真户口也就那么多。
“那官家什么态度?”徐卫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徐绍放下茶杯,咂巴着嘴道:“官家多少有点让耿南仲的话唬住了,但没作什么表态。”
“哦,那三叔可曾进言?枢密相公为执政,您的话分量不比寻常。”徐卫笑道。
徐绍摇了摇头:“我只是简单地表示,主张用兵,也没往深处说。”
“这是为何?”徐卫不解。
看了侄儿一眼,徐绍笑道:“废话,官家急召折彦质、张叔夜和你回京,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问问这仗打是不打?我要是把话说干净了,你面君的时候说什么?”
“原来三叔是把机会留给侄儿?谢三叔,不过,日后面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徐卫这话一出口,徐绍大感惊讶。
“这是为何?你立下大功,正当乘胜而进,若能灭了宗望,又是奇功一件。到时候,由不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