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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更多重要而危险的事情交给你去办。你按照指令,该吃则吃,该睡则睡,然后在石头城中荡来荡去。你被人牵着走,抽打着走,发着口令走。很多时候,你在接受了一套完整的程序和指令后,可以傻呆呆地自行完成一个非常复杂的任务。其中包括走一段拐来拐去的复杂路线,寻到一个很难寻到的地方,再有一系列复杂的手脚操作,最后,又按指定路线回到归宿,直直地立在白大褂面前。
白大褂们会非常满意地打量着你,用手拍拍你结实的身体,然后相互看看,商量道:是否可以给他加点燃料?
于是,你便按他们的指令走到厨房,端起饭碗,按指令吃上五碗饭。如果指令是八碗饭,那么你就吃上八碗。白大褂们会看着你鼓起的肚子,相互问:会不会把他的肚子撑破?就有人回答:不会。他这里是有弹性的。回答的人这时就会嘭嘭地拍着你的肚子。
一天,你在执行一个任务时,被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倒,躺在了街上。白大褂们慌忙跑来对你进行抢救。你很快站起来了。对你下达各种指令,发现你一切能力正常。他们放心了。说:质量很好。性能很强。承受力很大。可以在更复杂的条件下使用。
于是,你便继续在石头城中横横竖竖地理着街道。
然而,被撞倒受到的震动,使你的大脑发生了某些变化。
这些,是白大褂们没有想到的。
你在街上行走时,开始用茫然又有些诧异的目光扫视一切。你的早已被消灭的理智,开始在大脑深处极微弱地发光。那微光模模糊糊、淡淡弱弱地融在傻乎乎的脑海中,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了一丝丝微明。
一个混混沌沌的宇宙。一个混混沌沌的巨大的梦。你在梦中行走。你飘忽忽地荡来荡去。
一个白大褂发现了你的微小异常,说:你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其余几个白大褂便探过头来,盯着你傻乎乎的瞳孔看了又看,说:没什么,不要神经过敏。
那个白大褂也便释疑了:我主要是怕他报废,不能用了。
他们便哄堂大笑。
这一天上午,你在石头城街上行走,忽然遇到汹汹涌涌的人群,他们一会儿堆到一起,一会儿又潮水般散开,接着又是沸沸扬扬。
领着你的白大褂站在一边旁观,脸上露出冷酷的微笑。你站在他身后,也看着火热的场面。忽然,人群中一个身穿鲜红衣服的姑娘被许多手臂举起。她在兴奋地呼喊。不对,她是在惊恐地呼喊。惊恐和兴奋在这个石头城中常常很难分辨。她一次又一次被高高抛起,像一团火,红红地升到空中。她又一次次落下,被灰色的人群所淹没。最后,也许是灰色的浪潮疲倦了,没有力量颠簸了,那火红的姑娘便永远地落下去了。她是如何消亡的,便无可想像了。
白大褂脸上残忍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丝冷笑。他转身要走,同时对你发出跟上来的指令。
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刚才的场面,有什么特殊的情节触动了你的大脑深处。你那混沌的脑海出现了锯齿形的裂缝。
白大褂回头看了看你,对你原地不动感到诧异。然而,他看了看周围喧嚣的环境,想到他刚才发令的声音不高,于是,第二次发出了指令。
你犹豫了一下,便机械地跟上他走了。
对你那一瞬的犹豫,他意味深长地研究了很久,最后便留下一丝怀疑,继续朝前走了。
这一天的行走,你的大脑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那混沌的脑海突然大分裂。光明像斜射的太阳照进来。你在一瞬间就回到了聪明与呆傻的分界线。
这是零点。智慧与愚昧纷呈。左和右是两个世界。
一瞬间,你如梦初醒,更确切说是欲醒未醒。你一下子意识到了原来的自我,也一下子看清了自己身处的梦境。
你可以咬咬牙,使自己一点点醒过来,然而,当你稍一努力,就感到头脑剧烈地疼痛,周身痛苦不堪地难受。你只要松弛下来,就会立刻又熟睡过去,再度进入完全的梦境。那是飘飘然的,顺水推舟的事情。
然而,那被掩埋着的理智,那被扼杀了的自我却顽强地挣扎着。
你头痛欲裂。你龇牙咧嘴的样子立刻引起了那个白大褂更深刻的怀疑。他瞥视着你。
你的理智立刻完成了全部判断。你此刻的处境很危险。要不,你立刻回到梦境,那样,你将继续扮演一个高级机器人。要不,你必须应付好复杂的环境,只有这样,你才可能争到新的出路。
你的理智在大脑深处咬紧牙关。你已经决定走一条危险的道路。
你的灵魂用力抖擞着,挣扎着,在梦境中努力苏醒着。你的大脑忍受着欲裂的剧痛,脸上维持好傻呆呆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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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梦魇·《石头城》(9)
你想到了那可怕的一幕。在你完全丧失理智前的最后一刻,白大褂们如何得意地说:你会装傻,我们比你更会装傻。
你知道,这一次,智力的较量更升级了。
你走着,白大褂不时扭过头来观察你。你头脑中翻来覆去地想,如何想办法弥补一下,如何使对方完全相信自己的呆傻呢?
你设想了各种方案。譬如,再一次在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并反复重复,毫无道理地重复,机械地重复。那样,是否就可以使对方放弃怀疑了呢?对方可以认为,这个机器人不知受了什么病毒污染,多了一个傻兮兮的难看表情。这样行吗?
譬如,你可以用头乱撞墙壁,机械地撞,毫无道理地撞。这样,是否能以假乱真呢?
千万个方案掠过大脑。然而,你都否认了。那样只会弄巧成拙。你只有耐心地磨下去。什么事要听其自然。
突然,白大褂站住了。他发出指令,让你朝街边一个沸腾的油锅走过去。你当然照办,机械地按指令在油锅前站住。
油锅里正在炸着馒头。炸馒头的老头抬头看了看你们,继续操作着。
这时,你听到了指令。让你伸手到油锅里拿两个馒头,立刻放到嘴里吃。
炸馒头的老头惊愕地看了看白大褂。
你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机械地将手伸到油锅里,油哗地烫伤了你的手。你忍住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疼痛,表现着无懈可击的呆傻,把抓起的馒头送到嘴里嚼起来。嘴唇立刻烫起了泡,上下腭也被烫得流出了血。血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你却还如一头饿猪一样哧噜哧噜地嚼着,咽着。
白大褂在一旁毫无表情地看着。
又走了。街道在脚下如传送皮带一样后移着。你傻呆呆地、机械地执行着命令。你的大脑还在如裂如碎。你的口腔黏糊糊疼痛。灵魂却已经不留任何退路了,你在使自己一点点从梦境中醒来。
两边有各种各样的面孔,还有各种各样的眼睛。他们匆匆地移动着,变幻着。街上还有很多标语,都是些很伟大、很绝对的真理。灰色的基本色调中也掠过一些红黄蓝绿,但却是那样的刺目,不协调。
你在竭力判断着这里的时代背景。你在努力回忆着进来的时间。世界到底演出了多少本戏?世界到底有什么变化?石头城是安定疗养的圣地。石头城外的世界现在如何了呢?白大褂的面貌有没有什么变化?街道上的格局有无新的兆头?
灰色的风在一排排灰色的房子上打旋。一个个问号在空气中掠过。每一条房檐都是低垂的额头。额头上刻的风霜也大致一样。两边的墙上残存着陈旧的新闻。
你忽然发现白大褂的背影与过去有某种不同。是白色的大褂皱了、旧了,还是别的原因?那脊背显得没有以前坚硬挺拔了。
白大褂的脊背也显出衰老态、疲劳态了!
你心中一动。
你再重新观察石头城。你发现,那横横竖竖的街道已不像原来那样整肃了,那平行或垂直相交的直线,也不那么坚挺了。
直线也疲劳了,也有些发蔫了。
你想到一年四季的草木。你想到一切都有自己的寿命。
你跟在白大褂后面,你准备机械地执行每一道命令。然而,很长一段路,白大褂没有发布任何指令。他只是用鞭子牵着你。这样,你最松弛,可以有更多的余地想事情。
突然,白大褂发出了让你迅速前冲并远跳的指令。你惊愕地发现前面是一条臭水河。你没有迟疑的权利。你立刻一二三四朝前跑,然后一个踏步,跳入河中。
臭水足够黏稠,足够把任何人胶住、粘住,然后窒息。你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指令,只能像猪一样做最机械、最蠢笨的挣扎。
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到了你的头顶。只要抓住它,你就可以脱险。然而,你不能有那样高的智商,你没有忘记白大褂在岸上的冷酷目光。你听任自己在蠢笨的乱刨中沉下去。那黏稠的污水淹到了你的脖颈,淹到了你的嘴,又淹到你的鼻子。你仍然没有伸手去抓那根横在头顶上的竹竿。
你昏迷了,进入黑色的宇宙。
又醒来时,你已躺在床上。你知道,这是自己的窝。你听到门外有说话声。那声音不清楚。但你知道,是那个白大褂在讲述今天的故事。另外的白大褂们在讥笑。
你感到恶心,你呕吐着。你看到床前一摊污臭的黑泥。那可能就是你呕吐出来的。
你知道,你可以呕吐。因为猪也会呕吐。呕吐不需要智慧。
呕吐了一阵。门开了,进来好几个白大褂。他们相互看了看,对那个今天领你出去的白大褂说:自作自受。你负责给他收拾吧。
那个白大褂把你呕吐的污物打扫了,又端来了水,发指令让你喝,你机械地喝,接着又吐。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发令让你喝。你喝了,再吐。白水把肚子里的肠胃洗干净了,把食管洗干净了,把口腔洗干净了。
他又拿来一碗水,让你喝。你按照指令喝,这是一碗消毒的药水,很难喝。你喝了,又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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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梦魇·《石头城》(10)
那个白大褂在一旁很平静地打量着你。你不敢有任何松懈。你知道,为了证明他今天的怀疑并不错误,他不仅可能维持怀疑,并可能产生新的怀疑。
为了证明自己不错误,也是一个很有力的行为动机。天下很多奇迹就是由此创造的。
他走了。你静静地躺着。头部炸裂般疼痛。越从梦境中醒来,疼痛越厉害。钢锯在锯你的头,铁箍在箍你的头,斧头在砍你的头。到处是四射的闪电。金蛇银蛇狂舞。
你要狂喊,要使自己炸裂,那样就解放了,舒服了。然而,你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头痛就痛吧,那不过是躯壳的一部分。你的灵魂这样想。痛得再厉害,再长久,你也就听凭它痛去了。那与你(自己的灵魂!)无关。
这样想着,你就什么都不管了。你像搁浅在沙滩的小船一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奇怪,疼痛不知不觉消失了。眼前是一个清晰的世界。
你有些不敢相信,觉醒的痛苦就这样容易地过去了?你思悟着这里的奥妙。
正在这时,一道目光射进来。你立刻停止了奢侈的思想。现在,首先要应付局面。
你突然想到:你装傻为了干什么?
一个早就出现过的问题,此刻又出现了。一瞬间,你立刻想到了所有在这里被迫接受“安定疗养”的人。
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情节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