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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林瑶,有一些当年自己的影子呢。”身边明明没有人,楚爷还是把声音放的很高,仿佛是跟谁说话,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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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楚爷的往事
楚爷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甚觉无聊。脚步也便不由自主地随便移动着。他正低头想着什么,一块碾盘横在他眼前,一头蒙着眼的小驴儿正起劲地绕着碾盘转。跟在驴后面走动的柱子娘一边将碾细的面粉往簸箕里扫,一边跟楚爷搭讪:“楚爷,没跟桂爷一块侃儿去呀?”楚爷方才回过神来,在一旁的三楞石边蹲下来。“这不正要去嘛,”他抽出长烟管装上一锅烟,拿出一根秫秸穰,用火燫打着了,一股青烟袅袅升起。鼓起腮帮吹两下,便见清晰的红火光。点上烟,将火使劲在地上摁灭了。收起火燫和秫秸穰,把烟管含住烟嘴,“叭嗒”“叭嗒”急抽两下,一股呛人的味道弥散开来。
拉了一会子闲话,楚爷起身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这条巷子楚爷最熟悉不过了:土坯泥墙,有的地方已经坍塌了大半,裸露出暗藏的碎砖乱瓦,几蓬杂草胡乱地从墙缝冒出来,显示着强大的生存威力。余下的部分年深月久已经生了青苔,几只老母鸡悠闲自得地“咕咕”着,或眯上眼打盹,或懒洋洋地扑扇着翅膀。
巷子尽头,是一道篱笆门,左右两边,分别有一个带小门楼的大门,两家大门紧锁,唯有篱笆门虚掩着。楚爷把篱笆门推向一边,那条正懒懒地晒着太阳的老狗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见是熟人,动也不动一下,就又躺倒了。
“没人?”楚爷正疑惑,风门开了一道缝。风门也算是古人的创举了吧?屋子除了正式的门之外,还再加一道门,不过,只是用几根树条编起来,然后钉上纱网或塑料布之类,为了夏秋天里挡风雨和遮苍蝇、蚁子之类。开门的正是那位桂爷。其实桂爷也不姓桂,只是像楚爷一样,不管大人小孩,都这么桂爷桂爷地叫。
“今天楚爷来的晚啊。”桂爷掇过一条小凳,让楚爷坐了,见楚爷不似先前开朗,便问:“楚爷不是有什么事吧?”
楚爷先是喝了一口桂爷新下的茶水,又装上一锅烟点上,才若有所思地说:“老三,那些城里娃都到咱这儿来啦,怕是有什么事的吧?”
被称作“老三”的桂爷咧开嘴乐了。“就这事啊?那与咱百姓有什么关系?怕是那个吹笛子的惹起你的念想来了吧?”
楚爷没有正面回答。桂爷说的没错,自己那个年龄的时候也是吹笛子的一把好手,而且,还是美妙的笛声让自己娶到了一位漂亮的媳妇。可媳妇就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从此,楚爷就再也没有动过笛子,而且,也从来没讨过女人。等到儿子稍微懂点事了,把他托付给桂爷,一个人闯关东去了。
楚爷的心事,桂爷心里最清楚;楚爷离家的那十多年在外的际遇,也只有桂爷隐约知道些。待他返回秀水村,一切似乎都还是原先的样子,只是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他用带回的钱,盖了三间简陋的房子,儿子、媳妇住两间,自己住一间。凭着自己闯荡在外的经验,取得了村人的信任,干了几年村干部。
那天,他在二姐家的门口见了毓秀,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想到死去多年的媳妇。那身条,那声音,那长长的大辫子,活脱脱就是当年自己的心上人啊!不同的只是,城里来的女孩子穿的时髦些,也更白净,说话又娇嫩。可单论脸蛋,自己的那个还更漂亮些呢。
这也就罢了,又出了一个吹笛子的,跟自己当年吹得一样娴熟。这个毓秀,会不会也像当年自己的媳妇一样被这笛声勾引了去?他并不是担心什么,而是这些事太巧合了,让几十年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翻腾起来。
很快,楚爷心里又平静下来了。即使桂爷,也未必清楚当年那些事,自己外出做刀客的事村里更是没有一个人知晓。他自己清楚,这事一旦传到外人耳朵里,他就会变成|人眼中的匪徒。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那时,这只是混饭吃的手段,不然,早就饿死他乡,更不用说回来掌管秀水村的大印。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在外的十几年,楚爷先后跟三个女人有染,但都无果而终。不是女人不喜欢他,而是他自己觉得也只是漂泊之人,不想更多连累人家。没准哪一天,自己就会暴尸荒野,不能让喜欢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
喝过三杯茶水,一锅烟不知啥时已没了烟气,只“滋滋”地听得烟油抽动的声音。他将烟锅在鞋底用劲嗑了几下,又装上一锅,就灶前的明火点上。
又一袋烟的功夫,桂爷看出楚爷不爱说话的样子,也便不好多插嘴,便撇开话题。
“那些城里来的娃子苦啊!”桂爷接过楚爷的烟袋吸了一口,轻轻吐出几个烟圈。“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吃苦的材料?可又什么法子呢,像咱们当年一样,自己个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啊。”他看看楚爷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喝了一大口,特意在喉间停了一下,慢慢吞咽下去。
楚爷接过话茬。“是啊,咱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不明白这个理?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天去。闹鬼子那会儿,有本事往哪儿使去?看看现在,哪个有本事?还不都是围着几根庄稼转?咱是不中用了,趁着还有几口气,过个平安日子也就完了。”桂爷赞同地点点头:“不叫鬼子撵了,也不用抓夫了,能过上这安生日子,也就值得了。”他话锋一转:“只怕这几个城里娃也不会呆太久。这样下去,人家的父母还不乐意呢。”
话音刚落,李二姐风风火火闯进来,连打盹的老狗也惊动了,爬起来象征性地“汪汪”叫了几声。
“楚爷,你怎么还在这儿呀,出事啦!”
楚爷“嚯”地站起来,还没等二姐往下说,自己先咕浓起来:“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你早知道?”二姐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知道什么?这事可是刚刚才传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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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批斗会
秋日,依然骄阳似火。
毓秀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可还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整个胸部及脊背都湿透了,一张薄薄的手绢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而且,腰也酸痛得厉害,不时直起身,抡开双臂浑身敲打敲打,略微舒服一些。
记得小时候猴在妈妈身上,撒着欢地听从妈妈的安排,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是怎样快乐的情景啊!不过,现在才明白诗的确切含义。农民真是不易,而自己呢?现在,不也跟的的道道的农民没什么区别了吗?还好,那个见了知青便有些羞涩的叫柱子的小队长对知青挺照顾的,尽给他们安排轻松的活儿。这不,自己不就只是带着一大帮放了秋假的半大孩子来拾稻穗的吗?
她再次起身,望着不远处仍在收割水稻的农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为他们还是为自己?连她也说不清了。反正,到秀水村还不到一个月,农人的酸甜苦辣算是一次尝了个遍。可是,自己难道真的就这样一辈子守在这里吗?
她不会忘记临行前在学校发过的誓言,要扎根农村一辈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啦。何况,过去也见过农人劳作的状况,可真的轮到自己,还真有些吃不消。
看看周围嬉笑着的孩子们,她也受到了一丝感染,仿佛一道凉风从身上穿过,不似刚才那般燥热难耐了。她绺了绺紧贴额角处的头发,看到春妮正朝自己笑呢。她走近前,细细端详这孩子。不,在毓秀眼里,春妮已不再是孩子了。虽然两条小辫在头顶活泼地跳跃着,但那晒得透红的脸蛋和高耸的胸部,足以见出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子了。
“我这是在想什么啊?”她禁不住笑起来。春妮疑惑不解地歪着脑袋:“毓秀姐,你笑什么啊?”
笑什么?啊,还真说不出来。她抚弄着春妮的发辫,用手指前后梳理了一遍,再用橡皮筋勒紧了一些。
“笑你呢,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嗲声嗲气的。”
“才不是呢,”春妮扮了一个鬼脸,“姐姐才是大姑娘。”
两人同时“噗斥”笑起来。
日渐西斜,毓秀心里盼着太阳快一点落山。她感到有些虚脱,再也承受不了太阳的曝晒了。这一个月,她跟秀水村的人们一样,早早起床,天黑才回家,在昏晕的煤油灯下帮着二姐做饭。很多时候,连饭也不想吃,回到二姐家,恨不得立马四肢瘫软躺到床上,最好昏死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不知为何,远处的农人们都向这边聚拢来。按理说,还不到收工的时间呀。一会,所有的人都站到路边的几棵歪脖子榆树下。有的用苇篱不断地扇着,有的干脆把搭在肩上的破毛巾塞到汗衫里前胸后背地擦着。
她看到小队长柱子将镰刀插在腰间,用草绳胡乱地扎着,不觉暗自好笑。进村的第一天,就是由他接待的自己,可到现在,还是很少与知青搭话。不过,毓秀看得明白,这个柱子威望颇高,农人们都听从他的调遣,从没人含糊过。
“接上级通知,提早收工。”小队长柱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汗,“先开批斗会,然后吃忆苦思甜饭。”
批斗会?听到这三个字,毓秀脑袋“嗡”的一声,下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了。她想起了父亲被批斗时狼狈的神态:头上戴顶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一块白牌子,战战惊惊说着低头认罪的话。而自己,不得不在台下跟人一起喊着打倒父亲的口号。也就是为了躲避这些不堪回首的场景,她主动要求下乡,名义是为了接受再教育,实际上是不忍再看父亲可怜的样子。
初来秀水村,几个夜晚都没有睡好,不是想家,而是想象着父亲可怜巴巴的神情,想象着母亲犯病时的无奈,想象着大哥也因为父亲的原因在部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这些,又怎是一个弱女子改变得了的?更何况,现在连自己都身不由己,还怎么管得了其它?
不知何时,她已随人们走在回村的路上。让她吃惊的是,人群中多了两个持枪的民兵,押着一个头戴高纸帽,脖子上挂着纸牌的人。这不是那个叫支圣的吗?刚刚还跟人们一起收割水稻呢,这会怎么变了另一种身份?
农人们仿佛早已司空见惯,没事人一样谈天说地;孩子们则欢快地跟在押解支圣的民兵后面,嘻嘻哈哈地闹腾。还有的孩子跑到前面掀掀挂在支圣脖子上的纸牌,立即引来一阵哄笑。
秀水村其实谈不上秀水,可不知为何起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不过,四围的河沟里还是常常积聚下不少雨水,杂草滋意地疯长。每到傍晚收工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小咬”围着回家的农人穷追不舍,“嗡嗡嗡嗡”地一直陪伴到家。
进村的路并不宽敞,但足以错开两辆逆向行驶的马车。或许是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路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车辙。几只麻雀旁若无人地在路旁觅食,直到走近,才“轰”地四散逃开。
村东头便是那台全村人都使用的碾盘,碾盘北侧有一块较大的空场,此时已聚集了不少男女老幼,加上收工回来的这些,把个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支圣被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