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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要跟我讨价还价,只怕你还没这个本钱!要你入京便入京,你只管乖乖听话便是,我不会应承你任何事情,听明白了吗?”
楚瀚低下头,说道:“是。”心中打定主意,此时虽受制于此人,但回到京城后,一旦有办法确保纪娘娘和小皇子的安全,便再也不会听命于这头心地险狠的豺狼。
汪直更不多说,敲敲茶几上的小钟,方才那小宦官便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楚瀚留在客店的包袱物事,说道:“公公,马已经备好了。”楚瀚心中一凛:“汪直谨慎多虑,竟然已派人去取来我的物事,免得我回去客店一趟,耽搁时间,更生变故,甚至连马都备好了。”
汪直对楚瀚笑了笑,显然很为自己的筹划周详感到得意,说道:“上路吧!”当先来到马房,三人骑上马,往北而去。
楚瀚将小影子抱在怀中,跟着汪直骑马从左安门进入京城。三人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汪直领他来到内城砖塔胡同中一间破旧的小院子,那小宦官跳下马,将他的包袱物事提入屋中放好。楚瀚心想:“看来是要我住在这儿了。”
汪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交给楚瀚。楚瀚接过了,见上面写着十多个人名。汪直道:“看得懂字吗?”楚瀚点了点头。
汪直道:“你离京数年,京城人事已有不少变化。这上面写着当今南北二京阁臣和各部尚书、侍郎的名字,去将每个人的身家情况都给咱家调查清楚了来。家中有多少钱财,几个子女,几个宠妾,有哪些过从较密的朋友,有什么喜好,收过什么贿赂,有些什么把柄,一样也不能少。”
楚瀚望着那张纸上的人名,其中七八成的人他都曾刺探过,只有十来个新进的官员得从头来起。他抬起头,问道:“那公公们呢?”
汪直道:“你又不能入宫,如何调查公公们的事?”
楚瀚心想:“他若真以为我进不了皇宫,便对我的飞技和本事知道得还远远不足。这是可趁之机,不应说破。”当下说道:“公公说得是。我是指住在宫外的公公们。”
汪直想了想,才道:“也好。你去查查尚铭。这人现任东厂提督,掌管东厂,势力不小。”
楚瀚离开京城时,尚铭已是大太监,一度担任东厂提督,却被梁芳和自己找到他的碴子,硬给拉了下来,不意今日又恢复了东厂提督的职位。楚瀚点头道:“谨遵公公指令。”汪直道:“咱家三日后再来,听你报告。你最好认真些!”便自离去。
楚瀚等他去远了,才将那张纸扔在桌上,关上了院门,吁出一口长气。他在皇宫中待了不短的时日,日夜与老少宦官共事厮混,习以为常,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但他与汪直相处半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难受得紧。他感觉这人虽是宦官,却并无一般宦官的消沉认命,逢迎屈从,低声下气;反之,汪直全身上下充满了旺盛的企图心和野心,行止时而温文,时而躁郁,满腔仇恨,整个人有如在燃烧一般,楚瀚在他身边一刻,便感到一刻不自在。
他甩甩头,从怀中取出小影子放下,让它自去捕捉老鼠。小影子很快便窜入了角落,不见影踪。楚瀚在那间小院中走了一圈,见除了入口的小厅之外,便是一左一右两间厢房,后进有个小小的厨灶。左厢房中堆了些破烂的家具,右厢房中有张石炕。楚瀚在院中室内仔细瞧了一回,想找出一些关于汪直的线索,但这屋子空空荡荡,似乎是汪直临时决定使用的,并非常来之地,因此也无甚蛛丝马迹。
楚瀚在厨下找到半缸米,便生火煮了一锅稀粥,独自坐在逐渐暗下的右厢房炕上,慢慢喝着粥。小影子已出去巡视了一圈,回到他腿上睡下。楚瀚伸手摸着小影子柔滑的皮毛,心中感到一阵难言的孤单凄凉。他又怎料想得到,自己有一日会回到京城,落脚于这破烂隐蔽的小院,听命于一个比梁芳还要险恶的太监?
他眼见房中昏暗,心想赶明儿该去买盏油灯,打罐灯油,夜晚才不会这么黑暗冷清,但转念又想:“我多半不会在此长住,不必多花这功夫。”继而又想:“我如今不能再假扮宦官,自也不可能回去皇宫居住。这小院子虽破旧,但总能遮风挡雨,清净隐密,也不失是个好住处。”
他当时自然不会知道,这小院就是他往后十余年的唯一住所。
第140章 重操旧业(1)()
当天夜里,楚瀚换上夜行黑衣,潜入皇城探望纪娘娘。他心想娘娘应当仍住在安乐堂的羊房夹道旧居,便径往安乐堂去。这里虽仍属皇城,但不在紫禁城范围之内,守卫并不森严,他轻易便来到了安乐堂外。他先去了当年隐藏小皇子的水井曲道角屋,但见那间堆放黄豆的仓库弃置已久,夹壁中自也空无一人。站在黑暗中,他想起自己当年仓促离京之前,小皇子刚满一岁,正学着步,还懂得叫自己“瀚哥哥”了,嘴角不禁泛起微笑,对泓儿的思念爱护一时充满胸臆。
此时天气仍冷,楚瀚轻轻吐出一口气,望着面前一团白雾缓缓在黑夜清冷的空气中散去,忽然想起几年前在此救出小皇子的情景,以及被蒙面锦衣卫追赶的惊险;随即想起那蒙面人便是百里缎,那名曾与自己共历艰辛,互助合作,一路穿越靛海,逃到大越国境的女子。
他想起百里缎,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自己对她熟悉中带着陌生,亲近中带着隔阂,更有一股无法割舍的依恋。他听汪直说百里缎曾捉住韦来虎拷打逼问,知道她已回到京城,想来已回归锦衣卫的行列,干起了她的本行。楚瀚知道自己曾一度离她非常之近,如今却又离她极为遥远。他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再次成为锦衣卫的她,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楚瀚摇了摇头,尽量甩去这些念头,举步走入弯曲幽隐的羊房夹道,来到纪娘娘的住屋之外。此时已过三更,但屋中仍有灯火。他在窗外等候了半晌,屋中悄然无声。他探头从窗缝中望去,见到娘娘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用一根骨针纳一只孩童的鞋底。楚瀚在大藤峡时,曾见过瑶族妇女用骨针纳鞋,与眼前娘娘的针法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自己早先的怀疑:“娘娘和我都出身瑶族,她是否原本就认识我,却始终没有相认?莫非她不愿意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轻轻敲了敲门,纪娘娘在门内低声问道:“是谁?”语音带着几分焦虑恐惧。
楚瀚低声道:“娘娘,是我,楚瀚。”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啪”的一声开了,纪善贞站在门口,手中仍捏着针线鞋底,显然是匆匆赶过来开的门。她满面惊讶,凝望着楚瀚,口唇颤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道:“是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快进来。”
楚瀚跨入门中,纪善贞连忙关上门,抬头望向这名已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青年,脸上满是疼惜爱怜,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楚瀚的身子和头脸,但又缩回手来,只挤出一丝笑道:“楚公公,你长高啦,皮肤黑了,身子也壮了许多。但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楚瀚摸摸脸上被汪直一拳打上之处,说道:“没什么,前日不小心跌了一跤。”但听她语气中满是关怀,心头一暖,暗想:“娘娘如此疼惜我,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她,她想必十分挂念。”正要开口问她近来如何,纪善贞已回身唤道:“泓儿,快出来!楚瀚哥哥回来了!”
楚瀚一呆,心想:“泓儿怎会藏在这儿,岂不是太容易被人找出来吗?”念头还没转完,泓儿小小的身形已从墙上一个暗门中钻出,跑到母亲身旁,抬起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向楚瀚望去,开口道:“你就是楚瀚哥哥?娘时时跟我说你的事呢。”
楚瀚听泓儿口齿清晰,微微一呆,随即想起泓儿已有五岁,自然已经识得言语。他一时无法接受泓儿已从婴儿长成孩童,蹲下身望去,但见泓儿生得极为白净可爱,一头长发绑在脑后,一双大眼睛精灵活泼,楚瀚心中激动,喉头一时噎着,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才道:“泓儿,泓儿,你长大啦!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泓儿一笑,走上前来,楚瀚伸臂将泓儿拥入怀中,又惊叹又爱惜地抚摸他的头脸和手脚,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欢喜,多年来对泓儿的思念一时全涌上了心头,只想全心全意地疼爱这个自己曾经怀抱呵护过的稚嫩婴孩。
纪善贞在旁望着,眼眶也自湿了,上前来拍拍楚瀚的臂膀问道:“你都好吗?”
楚瀚道:“多谢娘娘垂问。我心中一直记挂着你们,见到你们平安无事,我才放心了。”又问道,“娘娘,泓儿住在这儿,不会被人发现吗?”
纪善贞摇摇头,说道:“多亏怀公公关照。他将泓儿接去宫内住了两年,等风头过去了,才让他回到我身边住下。他让小凳子他们在我住处后面添了一间小小的密室,有人来时,便让泓儿躲在里面。他老人家亲自来看过我们好几回,告诉我们不必担忧,一切有他担待。他也不时地让小凳子、小麦子、秋华、许蓉几个过来,送饮食用品给我们。”楚瀚听了,心想:“怀公公果然言而有信,对娘娘和泓儿好生保护照顾。”
纪善贞让他坐下,楚瀚在桌边坐了,将泓儿抱在膝头,泓儿叽叽喳喳地不断向他询问:“哥哥,你怎的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你去了哪里?好不好玩?你下次带泓儿出去玩好吗?你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你常常来陪泓儿玩,好吗?”
楚瀚想起自己过去数年在京城外的经历,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哄着他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好玩极了。下次带泓儿一块儿去。好的,哥哥不再离开了,哥哥总是来这里陪泓儿玩。”
纪善贞泡了一壶茶,端回桌边,倒了一杯递给楚瀚,自己也在桌边坐下了,微笑着望向楚瀚和泓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泓儿道:“乖乖,别缠着瀚哥哥不放了,快去床上睡下吧,娘要跟瀚哥哥说说话。”泓儿极为乖巧,闻言立时跳下楚瀚的膝头,跳到床上,乖乖躺下,自己盖上了被子。
纪善贞啜了一口茶,凝视着楚瀚,神色关切中带着忧虑,问道:“你当初为何离开,是因为应承了怀公公吗?”
楚瀚道:“正是。我生怕锦衣卫追查到泓儿,才去请求怀公公出手相助。他答应保守秘密,保护您和泓儿二人,条件是我得离开京城。”
纪善贞问道:“如今你却又为何回来?”
楚瀚心想不必让她知道汪直的事情,徒然令她担心,说道:“因为我很是挂念你们,一定要回来看看,才放得下心。”
纪善贞还想再问,楚瀚却作手势让她噤声,因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应是一人从小路一端走来。楚瀚指指外边,示意外面有人,随即过去从床上抱起泓儿,躲入密室,关上了暗门。
却听脚步声停在居处门口,一人伸手敲了敲门。纪善贞上前开门,楚瀚从密门缝隙往外看,但见一人跨入屋中,身形高瘦,浓眉大眼,眉目间掩不住的一股偏执戾气,竟然是大太监汪直!
楚瀚大惊失色,生怕汪直就此出手加害娘娘,蓄势准备闯入屋中,但见娘娘的神色并不惊慌害怕,只显得有些忧愁沉重。她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