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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喝酒庆祝,楚瀚不喜饮酒,便独自回到梯田旁的草寮歇息。他累得很了,澡也没洗,便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正要入睡时,忽听门外一声呼唤:“喋瀚!”
楚瀚一呆,他知道苗语中“喋”字代表“哥”,是谁在叫他哥?他过去打开了门,见到咪縍站在门外夜色之中,一双晶亮的眼睛直望着他。
他带咪縍上山玩耍不下数十次,咪縍从来不曾记得他的名字,更不曾叫过他哥。他心中大奇,说道:“咪縍,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咪縍伸手指放在小嘴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钻入他的草寮,关上了门。楚瀚见她神情紧急,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咪縍摇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滚,说道:“喋瀚,我姊姊要杀死我妈妈!”楚瀚老早知道彩图谋杀死巫王,只没想到咪縍竟然也懂得,问道:“你说彩要杀死巫王?”
咪縍点了点头,说道:“她很快就要下手了,我很害怕,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楚瀚听她言语连贯,与平时的胡言乱语判若两人,不禁惊疑,说道:“你你真是咪縍?”
咪縍深深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哀怨,叹了口气,说道:“妈妈说你不傻,原来你真是傻的!竟连我的假扮也看不出来。”
楚瀚一时呆了,脱口道:“大家都说你是你是我也以为原来你并不是?”咪縍撇嘴一笑,满面机巧之色,说道:“不是什么?不是白痴?”楚瀚心中惊诧已极,点了点头。
咪縍摇头道:“我妈妈生了我以后,便一直害怕彩毒死我,因此不断跟人说我是白痴,是傻的,好让彩降低戒心。我也得从小就装痴呆,装傻子,不敢让人生起半点疑心。”
楚瀚甚觉不可置信,但望着面前的咪縍,又确实是那个秀丽无方的少女,而言谈之间,比之同年龄的少女还要明智成熟得多。谁想到这个小小姑娘竟有这等本事毅力,从小装扮痴呆,十多年如一日,任人耻笑欺侮,从未露出破绽?
咪縍望着楚瀚,说道:“你可知道,我妈妈好几次想让我嫁人,人家见到我的美貌,都起了贪心;再知道我是傻子,个个都眉花眼笑,说他们毫不介意,以为白痴比较好摆布。你是唯一一个不肯娶我的人。”
楚瀚想起当时巫王要他在她自己和咪縍之中选一个,他却说两个都不要,当时心中纯粹是可怜这个小姑娘,不想利用她作为自己的护身符,更不想占她的便宜。此时只能道:“我不是嫌弃你”
咪縍接口道:“我知道。我本来也很气恼,以为你嫌弃我痴呆,看不上我,真想立即毒死了你。但你后来又对我那么好,不但出头保护我,还带我到处游玩,从来不介意我的傻样儿,从不曾欺负我,更不曾占我的便宜。”
楚瀚叹了口气。他自己曾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因此对这小姑娘只有满心的同情爱护,并无其他念头,至于占她便宜,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咪縍又道:“也算你好运。所有愿意娶我的人,都被我妈妈杀掉了。她说这些人都不可靠;她要替我找一个可靠的人,带我离开巫族,逃到遥远的地方去。”
楚瀚一时无法习惯她说话如此灵巧便给,将她的话在心中想了一遍,才问道:“你妈妈要你离开,逃到遥远的地方去?”
咪縍道:“是啊。我妈妈说,她自己的命太苦了,她不希望我也跟她走上同一条路。她虽让我做巫女,却没教给我任何会损伤身体面孔的毒物。她希望我有一日能脱离巫族,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去,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楚瀚心中不禁感动,暗想:“原来巫王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有这许多的盘算,我当时可是错怪她了。”
咪縍又道:“总之,她跟我说,她已经帮我选中了一个人,能带我离开巫族,那就是你。她要我自己看看你这个人可不可靠。我这几个月来跟你相处,认为你确实十分可靠。妈妈说,希望我们今年秋天前走,她会想办法掩护我们,让我们可以远走高飞,不会被捉回来。”
楚瀚点了点头,沉吟道:“你刚才说,彩要杀巫王?”咪縍满面焦急,说道:“是啊。如果妈妈死了,我就再也走不了啦!”楚瀚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些不快,说道:“难道你想救你妈妈,只因为她能保护你离开?”
咪縍一脸理所当然之色,说道:“这个自然。我妈妈的命原本就不长久,她随时都想死,我一平安离去,她便会自杀。如果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救她干吗?她这条命本就是不值得活的。”
楚瀚不禁愕然,他乍听之下,只觉咪縍天性凉薄,毫不顾惜母亲的性命,但转念一想,或许巫族中的一切都是如此古怪扭曲,不可以常理度之。他想了一阵,才问道:“我该如何,才能救到巫王的命?”
咪縍毫不犹疑,立即说道:“我要你帮我偷出彩偷偷培养的所有蛊种,交给我妈妈。”楚瀚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要?”咪縍道:“我想她夏至前便会下手,七天够不够?”
楚瀚暗暗笑了,他早已查知彩将她最宝贵的蛊种藏在何处,一个时辰内便可取得,哪里需要七天?口中说道:“我试试。”
咪縍欲言又止。楚瀚问道:“怎地?”咪縍道:“你取蛊的时候,需得非常小心。我们听说,彩在妈妈将万虫啮心蛊送走之前,偷偷留存了一份蛊种。她就是想用这蛊来伤害妈妈。”
楚瀚点了点头。咪縍续道:“这蛊非常危险,它会吸引你去打开它。你千万要小心,一打开盒子,中了万虫啮心蛊,那可是没有解药的,死状非常凄惨。”
楚瀚想起大祭师曾跟他说过那几个蛇族青年中了万虫啮心蛊后的情状,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曾短暂怀藏这万虫啮心蛊,数度受到诱惑想打开那盒子,幸而身上佩戴着血翠杉,令他保持清醒,才没有中蛊。他想了想,问道:“还有别的蛊物跟这蛊一样危险吗?”
咪縍摇了摇头,说道:“最危险的就是这个了。”楚瀚道:“我取得之后,如何交给巫王?”咪縍道:“你交给我就好了,我会拿去给妈妈。”
楚瀚有些迟疑,说道:“你不会中那万虫啮心蛊吗?”咪縍一笑,说道:“喋瀚,你可太小看我了。”
楚瀚见她笑靥如花,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在净水池中那时,她被彩和其他女子取笑欺侮,神情木然呆滞,和此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咪縍看来只有十四五岁,楚瀚忽然想起自己初识红倌时,红倌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年纪;他初初离开京城时,还不时想起红倌,想起自己和她共度的那些甜蜜时光。但自从踏入靛海以来,他只顾得逃命求生,在大越国时又与百里缎朝夕相处,竟已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此时他脑中浮起红倌俊俏的脸庞,心头不禁一热。他回想红倌性格豪迈爽快,不高兴时便大吵大闹,高兴时便任意妄为,旁若无人,心中想些什么从来也掩藏不住。这苗女咪縍外表虽美丽纯洁,但她生长在充满钩心斗角、虚伪巧诈的巫族,性格却幽隐险诈得多,她的真正面目究竟为何?楚瀚感到自己尚未能摸清,很可能他永远也无法摸清这个诡异多诈的小姑娘。
他沉吟一阵,问道:“你说彩可能在夏至前下手,那么未来几日中,巫王不会有危险吗?”咪縍道:“应当不会。”楚瀚问道:“你想彩会不会先对你下手?”
咪縍侧头想了想,说道:“我不确定。”她抬起头,凝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祈求,忽然软语道:“喋瀚,我今夜留在你这儿,好不好?”
楚瀚一呆,说道:“你不回家,不会被人发现吗?”咪縍摇了摇头,说道:“不要紧的,我想留在这儿陪你。”说着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楚瀚见到她的眼神,霎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摇头说道:“其他人下山喝酒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快点回去吧。”咪縍走上前,依在他的胸口,撒娇道:“夜路不好走,我不回去。等到天明了,你再送我回去吧。”
楚瀚心中清楚她为何想留下,也知道自己不能留她。他轻轻将她推开,说道:“我会尽量帮你的忙,帮巫王的忙,你可以放心。来,我送你回去。”
咪縍听他语气坚决,只得退后两步,不再说话,低下头,满不情愿地走出寮房,楚瀚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第115章 巫王幼女(2)()
当夜正是满月,月色清明,星斗满天。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走在田间小路上。夏夜闷热无风,楚瀚感到身上才干了的汗水又爬满全身,燥热不堪。
咪縍忽然问道:“喋瀚,你为什么留在我们巫族,这么久都不走?”
楚瀚在夜深人静时,也曾想过这事;他回想自己在宫中做宦官的日子,在宫里宫外接触到的各种人物:奸险贪财的梁芳,忠实能干的小凳子和小麦子,活泼热辣的红倌,沉稳娴静的纪娘娘,滚圆爱笑的泓儿,还有残狠无情的百里缎这些人离他如此遥远,既亲近而又如此陌生,好似是前一辈子认识的人一般。如今他沦落为苗人巫族的奴役苦力,身中蛊毒,需得定时服食解药,才能保命。但凭着他的飞技取技,早已探明自己所中的是什么蛊,也知道自己随时能取得解药,远走高飞。但他始终没有走,甚至甘愿饱受彩的鞭打凌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未能理清头绪,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咪縍问道:“你不是在京城待过吗?为何不回去?”楚瀚道:“我答应过一个人,此后再也不回京城。”咪縍又问道:“那你为何不回瑶族去?”
楚瀚摇摇头,说道:“我每到什么地方,便会给别人带来灾难。我不想连累族人。天地茫茫,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大越国明媚的山水来,暗暗生起一个念头:“我若回去大越,找块地种种,过几年平安的日子,也未始不是好事。”
咪縍没有再问下去,忽道:“喋瀚,你今天还没洗澡吧?那儿有个净水池,你去泡泡水吧。”
楚瀚正感到全身燥热,汗流浃背,见到咪縍手指处是个隐蔽的净水池,自己平时常常来这儿洗澡,便道:“你等我一会儿,可以吗?”咪縍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快去吧。”
楚瀚便脱下衣裤,跳入池中。池水深及腰部,冰凉彻骨,在夜色中更觉清寒。他将头钻入水中,抓洗一头脏发,感到极为痛快舒爽。他冒出水来,甩去满头水珠,正要出池,忽听一人道:“这些都是彩打的?”
楚瀚回过身,见到咪縍站在池边,睁大眼睛望着他身上的伤疤,神情满是惊诧怜惜,眼中含泪,咬着嘴唇道:“她下手也未免太狠了!”
楚瀚摇头道:“也不全是她打的。我背上的鞭痕,大多是在东厂厂狱中给打的。”咪縍大奇,问道:“你入过牢狱?他们为何打你?”
楚瀚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道:“我放走了他们想捉的人。”咪縍问道:“你放走了什么人?”楚瀚道:“一个同村的女子。”咪縍道:“她长得好看吗?”
楚瀚回想上官无嫣的容貌,印象已十分模糊,随口道:“应该算挺好看的吧。”咪縍道:“她感激你吗?”楚瀚想起上官无嫣逃走之后,便再无消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此后再未见过